“嗯……”崇念聽得直愣。江臨看著是大大咧咧的，心卻是很細的，考慮得很是周到……不對，江臨這一段話的重點難道不該是，原來沈倚一雙妙手長於傀儡機關，卻不擅長廚藝麼……
    崇念沒忍住，笑意從嘴邊漏出來了點。
    白璧似的仙果蘸著不知原料的墨綠湯醬，入口水汁漫開來，清淡爽口，吃完隻覺仙息通透，渾身舒暢。
    崇念忍不住舔了舔牙，回味還在，抬頭問江臨：“這是什麼果子？”
    江臨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皓白貝齒，眸光閃爍，“你猜。”
    “又要我猜？”崇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隔著肚皮，更摸不出那是什麼果子了，搖頭笑道：“可真猜不出來。”
    天界大概有不少人界沒有的果子，他沒什麼了解，瞎猜不可能中。
    “這果子人界也有的。”江臨笑道，“你吃著是不是有種清涼暢透的感覺？我想著啊，剛才咱被牧歸拉的那什麼鬼噪音給毒害了半天，可不得吃個這果子清清耳朵洗洗腦袋？”
    崇念被他一段一本正經抱怨加調侃的話逗笑，“那究竟是什麼果子，有這樣神奇的功效？”
    “你回想看看，那果子看著像什麼？”
    崇念想了想，“像……個球？”
    他實在說不準，長得像個球的水果太多了。
    “哈哈，確實像個球。”江臨哈哈大笑，“其實吧，那就是個普通的梨，南郃真人果園子裏采的。”
    崇念“哦”了一聲，一想那白璧似的球，要說是仙梨，像也有點像，口感也多少相近。江臨說的南郃真人他從前沒聽過，不過有著種仙果的果園子，怎麼想也是天界的一方地主。
    “不說這個了，”江臨笑著問他，“牧歸的仙體是什麼，你猜出來沒有？”
    “嗯……是什麼？”崇念很是幹脆地放棄沒邊沒際的猜測了。
    江臨覺著有些沒勁，砸了砸嘴，也不再賣關子，“是麒麟。”
    “啊？”崇念憑著對天界有限的認知，不是沒想到過這個，但江臨真這麼一說，他……
    “覺著不像？”江臨問他。
    “不是不是……”崇念搖頭，“我也沒見過麒麟長什麼樣。”
    不過他知道麒麟是性情溫和的祥瑞之獸，想到牧歸陰沉時那森森然盯著人看的樣子，就有點對不上號。
    “果然還是覺著不大像吧？我也這麼覺得。”江臨看著他道，“唔”了一聲，開始回憶過去，“一百年前，主司帶他回來時就那樣了。後來有小籬子跟著他，性子可真變好了很多。”
    是變好很多了嗎？崇念想，牧歸現在性子就不是好的，那擱在以前，不知是得不好成什麼樣子。
    牧歸拉的二胡魔音不久之後就消失了，外邊安靜下來，崇念這才跟著江臨往廚房外走。走過院牆時，兩人的腳步都頓了一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瑛，正從亭子那邊大步穩健地踏過沉靜如鏡的水潭而來。
    兩人一時都沒能挪動步子，不是瑛長得太美，雖然要說長得好看是長得好看，是兩人心裏多少都懾於瑛的威嚴，更不必說瑛那雙如淵墨瞳此刻就是望著他兩人的。
    瑛大步走來，到兩人麵前停下，這會兒目光是明確落在崇念臉上了。江臨暗暗鬆了口氣，崇念卻緊張得開始自我檢討是不是什麼時候在哪裏做錯了什麼……
    崇念沒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慫，他相信，被瑛寒氣冷冽的低氣壓這樣逼近，任何一個像他這樣成仙還沒滿一歲的新生小仙，都會是他這樣的反應。
    更何況瑛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駐，一時半會兒似乎是不打算挪開了。
    “瑛、瑛掌事……？”崇念硬著頭皮先開口。
    瑛“嗯”了一聲，“每月休沐日前後得閑，我帶你在附近走走。”
    “……我？”崇念拿眼睛瞅了瞅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可瑛掌事這會兒就看著他說的這話，不是說帶他又是帶誰？
    崇念這會兒是想起來，好像當初浮主司是有拜托瑛掌事帶一帶新人還是怎麼的……
    瑛沒再多看他，見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轉身再次邁開了大步。
    “掌、掌事……”他連忙跟上，走了幾步發覺江臨沒跟在身邊了，立即回頭，見江臨一臉無奈又可惜地朝他擠了個笑臉。
    “掌事罰我，三個月內除非工作不得出轉鷺司。”江臨無聲地用唇語對崇念道。
    崇念勉強看懂了，心咯噔沉了一下，有點涼。
    “怎麼？你不願麼？”
    崇念回過頭，見瑛掌事停了腳步，正側頭皺眉盯著他，眼見著低壓氣場就要襲來，他連忙搖頭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屬下隻是擔心，如果瑛掌事忙的話，隻是出去走走嘛，我、我自己也可以的……”
    “我確是還有他事。不過，你到轉鷺司時，我正忙於其他事務，隻讓牧歸先照顧你。訓練也是鬆散著。”瑛看著他道，“我隻帶你一個時辰，在轉鷺司周邊走走。”
    到天界時間說長不長，崇念回想自己確實一直在轉鷺司裏邊宅著，有任務時便通過那三座界台往下界去，想想也是過著人間上班族一樣兩點一線的生活。雖說是跟著瑛掌事出來的，他心底也生出了點小學生整裝待發去郊遊時的那種期待。
    瑛帶著崇念在距離轉鷺司最近的仙島上逛了逛。
    才踏上仙島的白玉棧橋，崇念就被穿著青綠薄衫留著短發、手裏發著傳單一樣紙片的小哥給嚇了一跳。
    崇念跟著瑛掌事走過小哥身邊時，那小哥也明顯不敢多看瑛掌事一眼，而是將紙片往崇念手裏塞，一麵笑盈盈地道：“填個量表唄！”
    崇念愣了愣，沒接那紙片，小哥也不以為意，還是對著他笑：“有空下次再來，舉賢司感謝支持您的支持。”
    瑛回頭看了他和那小哥一眼，腳步慢了些，崇念趕緊追上。
    “那一位是舉賢司新進的司員，姓聞，”瑛指著剛才那小哥對崇念道，“與你相似，才沒從人間到天界來不久，據說是難得精通算術數理的人才，由舉賢司主司親自舉薦。”
    崇念奇怪他為什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細，轉鷺司和舉賢司聽起來並沒有業務往來，不過再一想那日見瑛掌事看邸報看得認真的模樣，也就明白了。
    仙島上其實就隻有個舉賢司，瑛帶著崇念沿著仙島外圍走了一圈，也沒走進去。崇念隔著山石竹林看著裏麵仙霧翻騰，白鶴飛鳴，心就有點癢癢，想進去看看是什麼個樣子，不過看瑛掌事始終沒那個意思，也就沒敢提。
    繞到距離他們上岸的棧橋最近的一處白石灘子，灘子上孤零零立著一間青綠色的茅草屋，崇念好奇，吞了口唾沫，終於開口問了瑛掌事：“掌、掌事，那間屋子是做什麼的？”
    他有點擔心自己問的問題太蠢，雖說神仙不須上廁所，但那茅草屋的樣子瞅著就不得不讓人往那方麵想。
    瑛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一下心跳有點失速。要真是那個答案，天地作證，他真不是故意要問。
    “那屋子連著青緗殿，”瑛淡淡說了句，接下來一句直接回答了他將要問的下一個問題，“青緗殿總管書籍檔案。”
    崇念其實還猶豫著想問能不能到那茅草屋裏邊看看去，還有就是為什麼總管書籍檔案名字聽起來很是文雅的青緗殿，在這邊的連接口建著的會是那樣一個古樸的茅草房子。
    但瑛腳步沒有停的意思，他也就隻好跟著走，最後實在找不找話說了，才問了後一個問題。
    瑛看起來也沒嫌他問的問題太白癡，還是回答了他：“青緗殿很久以前就有了，那屋子便一直是那個樣子，沒修過。”
    “很久以前……好幾千年了嗎？”崇念不知該說萬年還是千年更合適些，抑或是更久的以前。
    瑛皺了皺眉，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比轉鷺司長些。”
    崇念點點頭，歪腦袋一想，又問：“掌、掌事，那，轉鷺司也是很久從前就有？”
    “轉鷺司於五百年前建立。”瑛才有點放鬆的語氣又變得嚴肅冷厲，“因自那時起，穿越始有泛濫成災之勢。”
    五百年前……崇念想，那時自己還在人間，不過他一時想不起來那時具體是自己活過的哪一世。
    回去時，瑛才走到轉鷺司大門口，就說有事先走了。崇念還沒來得及組織好一句“再見”或是別的什麼告別語，未及眨眼身邊就不見了瑛掌事的身影。崇念眼望著瑛掌事剛才站過的地方，愣了愣神，才邁步繼續往轉鷺司裏邊走去。
    江臨還在宿舍院子裏，側身躺在八角亭子的欄杆上，一手撐著頭正在那兒睡覺，聽見崇念走近的腳步聲還是裝睡著。崇念猶豫了下正想嚇一下江臨，沒想到手才舉在半空中，江臨就睜開眼大笑了起來，反倒是崇念自己嚇了一跳。
    聽崇念問起五百年前轉鷺司因何而建的事，江臨神情也變得有些嚴肅，“穿越可不比話本子裏那般娛樂。穿越不隨人願，越界隙時，許多魂魄即遭離散，散魂殘破又哪邊都回不去，多半被些不清不楚的怪物給吃掉了。”
    “穿越……究竟是為什麼會發生？”崇念問。他從來到天界後，不時便會琢磨這個問題。
    江臨說穿越不隨人願，那又是因為為什麼？
    “這可有點複雜，真正原因是什麼，怕是天帝都說不清楚。”江臨想了想，該從哪裏說起，“人界會有好幾個，這我倒是知道為什麼。近萬年前，發生了一場席卷六界的巨大災禍，導致界隙不穩，以至於影界叢生。”
    “近萬年前……”崇念覺著這個時間好像能對應上點什麼事。
    江臨抬手往上指了指，“沒錯，就是人界神話傳說裏的女媧補天。”
    “天是補好了，不過不久後界隙開始出現動蕩，慢慢有影界出現，有的影界還與原界成功分離獨立出來了。”江臨解釋道，“原界就是你來自的那個人界。”
    他來自的那個人界，是被稱為現代的世界。崇念聽著江臨的解釋，覺得有些玄乎，不過聯想到多重宇宙和混沌理論，又好像大概能理解一點。
    “成功與原界分離的影界不多，規模大的就那麼幾個。”江臨接著對他道，“除了魍魎界，你應該差不多都去過。”
    崇念回想了一下，點了下頭，又接著問：“還有別的規模小的影界？”
    “我是有聽過傳聞，”江臨說著降低了音量，“好像天界高層有管著一些比較小的影界。因為很危險，所以像我們這些非高層核心的小神小仙，那肯定是接觸不到的。”
    “……有多危險？”崇念想了一下，覺著以自己目前的水平，還真沒法想象。
    “不知道，反正不比魍魎界安全。”江臨聳聳肩，不過眼裏隻見好奇的精光，不見一絲畏懼之意。
    話才說完，江臨忽然跳了起來，指著遠處天空的一個小光點就笑道：“散財童子來啦！”
    崇念被他突然的動作又嚇了一跳，也跟著抬頭，見那光點很快變為了天上迅速飄來的一朵金色祥雲。
    江臨手指著那塊祥雲，“嘻嘻嘻來啦！”
    他的前一句話崇念是聽懂了，可是後一句好像隻是些奇怪的笑聲？
    祥雲載著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得像個姑娘一樣的身材單薄的紫衣小少年下來了。
    “沈倚呢？”小少年左右看了看，問江臨。
    “嘻嘻，你來啦。”江臨笑著看那小少年模樣的紫衣小仙，“正閉門造車呢，你交給我也是一樣。”
    紫衣小仙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從袖子裏掏出個錦袋子，交到了江臨手上，然後揮了揮手，乘上金色祥雲很是瀟灑的就飛走了。
    “江臨，為啥你見了他老是嘻嘻笑啊？”崇念最後還是忍不住問。而且笑得還特奇怪。
    江臨正拿手顛著那錦袋呢，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過來，哈哈笑了好幾聲，才空出力氣對他道：“咱的散財童子就叫嘻嘻嘻啊，給咱送這個月的薪俸來了。”
    “啊？”崇念聽得一愣，薪俸他是聽懂了，可叫嘻嘻嘻是怎麼一回事兒？
    “誒呀，就是這個啦——”江臨說著伸手右手，食指在空中寫下了三個字。
    這時崇念看江臨在空中寫的那幾個字，才有些哭笑不得地明白過來，原來適才那位紫衣小仙的名字便是“郗夕兮”……
    江臨從錦袋裏掏出兩枚紅豆子來扔給他，收了笑，甚是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再不努力，小念下個月就還是隻能拿基本咯。”
    崇念“嗯”一聲，低頭看著躺在自己手心的兩枚小小紅豆球，第一次覺得這麼小的東西似乎也挺重的，他也是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種感覺，自己的這雙腳，是真實地踩在名為轉鷺司的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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