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副將，原來是叛徒麼？
    崇念擔心何子越會做出什麼逾越之事來。這位已故將軍的臉色差得青裏發黑，但還是一直老老實實地飄移著跟在葛副將身後，搖搖晃晃著他那顆僅連著皮將掉未掉的腦袋。
    北戎軍通過地底密道悄悄潛入，而城外金石之聲已響，這將近兩個時辰過去，城外已有北戎軍臨城下，想來是繞過南陳大軍前鋒孤軍深入敵後，全賭在接下來的一場裏應外合的奇襲。
    城門緊閉，暫隻聞得攻城前的箭矢金石之聲，尚未兵刃相接。
    崇念覺得自己手心好像出冷汗了，替何子越緊張的。
    有葛副將帶領，敵方想必也早拿到了城防圖紙，潛入的北戎軍兵分五路繞過街巷間不多的巡邏兵直向各處奔去，悄無聲息。
    葛副將帶領其中一隊向南城門的方向行進。何子越飄在葛副將身後，崇念飄在何子越身後，前後到達了城門附近。
    冷風吹卷著落葉風沙，白得蒼白的陽光照亮城門前的戰場、空蕩的甕城，也照亮著城門幽黑甬道前的方磚空地。
    潛入埋伏城內的北戎軍暫時還沒發難，看來是在等某個統一的信號。
    葛副將忽然一回頭，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目光帶著緊張和一絲慌亂，胡亂瞥過何子越所待的地方。
    崇念看著他，替何子越覺得心中滋味雜陳。
    忽聽見破風一聲銳響，城門上飛下一支箭，直插在一個北戎將士頭上，緊接著箭如雨下。
    ——這一瞬他恍然大悟。
    葛副將或許並沒有叛亂。
    誘敵入城，而南陳軍這方其實另有布置。
    他尾隨著尾隨葛副將的何子越一路飄到這裏，一刻不到，而城中此前見到的不多的婦孺這會兒卻一個不“見”了——連氣息他都感覺不到。
    是通過其他北戎軍所不知道的地道，臨時撤走了這些人？
    兵戈相接之間一顆信號彈升空，葛副將反手取過背後弓箭向上抬手一箭，將之射落，還未升過一丈高的信號彈炸得銀花燦爛。
    黑白無常們開始從地底三三兩兩地冒出來，高懸空中，陰寒之氣蔓延，陽光直穿過他們的身子，呈一種頗詭異的半透明狀。
    他向前飄了半米，見何子越仍緊緊盯著葛副將，臉色比了剛才更加黑得莫測之外，還多了一絲疑惑。看來是也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城內混戰之際，葛副將正提刀砍向一個敵人，刀還舉在半空，淩厲銀光閃過，卻整個人毫無預兆地向前倒了下去。
    幾個北戎人大喊著什麼迅速接近，架起了倒地的葛副將，開始指揮隊伍向城內撤退。被架走的葛副將手腳軟塌塌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樣，雙眼圓睜著，意識應是還清醒。
    頭頂流矢未絕，然而攻勢已不那麼穩了，應是城外的北戎軍加重了攻城之勢，城牆上的南陳軍已疲於兩頭應付。
    暫退隻城中一角的北戎軍稍作休整。
    他們從動彈不得的葛副將身上搜出一副地圖，地圖攤開在空地上，邊上放了另一張地圖，也是漢字書寫，大概是之前葛副將給他們的。
    崇念湊過去看，對比從葛副將身上搜出的地圖和之前他在南陳軍的總營內看到的那一張地圖——他如今能清晰地在頭腦中回想起那地圖的每一細節——這兩張地圖看起來相似，其實這一張地圖上的列陣布防實際上卻有著數處謬誤，雖是細節，卻足堪致命。
    輕易得來的地圖，北戎軍絕不會信，而從被他們發現假降的葛副將身上硬搜出來的，可信度似乎稍微還要更高些。
    陸續有北戎軍士兵被派出探路。
    何子越開始喃喃自語，崇念飄近了些聽，聽他正在嘀咕著：“他在以身作餌，用自己作導向死門的陣腳……”
    已死之人的聲音聽著多少是帶著死氣的聲音，而此時他聽著，卻更添了幾分悲壯。
    潛入的幾支北戎軍都暫退至城中，實則已被包圍。
    一支流矢射穿外圍北戎軍士的頭顱，很快引發混亂。
    天空片刻間彤雲密布。
    一刹無數的黑蟲毫無預兆從地底躥出。
    不論南陳還是北戎，將士悉數退後，而無法動彈的葛副將被無數黑蟲圍困在中間。
    就飄在他眼前的何子越忽然向葛副將衝過去，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來了個鬼上身。
    他愣了半秒，沒得選擇，隻好也跟著衝上去，伸開雙臂抱住了“葛副將”。藥粉用完了可事情緊迫，都有黑蟲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咬到他腿上了，他好歹是仙人，痛是不痛，但那種無數蟲足撓過的密密麻麻的感覺實在是……
    他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心念處，果然慢慢有白光從身體滲出，由微弱漸至晃人雙眼，待到他再睜眼時，竟見剛才還鋪天蓋地而來的黑蟲子已悉數退去。
    他還真不知原來自己有這麼厲害。
    他鬆開雙臂，放開了“葛副將”。
    何子越過了一會兒才從葛副將的身體裏出來，仍舊晃蕩著那一顆要掉不掉的連皮腦袋，一臉陰沉地飄在葛副將身邊。
    有幾個北戎將士開始哇啦哇啦地叫起來。崇念聽著算是明白了，那些黑蟲本該隻襲擊像何子越這樣的陰魂，卻還襲擊葛副將，是因為他們在葛副將身上下了一種巫蠱——一旦發現葛副將是假降，北戎下在他身上的蠱便會發作，由蠱吞噬其心神，葛副將降或是不降都沒有分別了。
    “何將軍……”他忽然想到什麼，原本還有幾分沾沾自喜的臉色暗了下去。
    他本不該對現世之事有任何幹涉，但那些蟲子對何子越構成嚴重威脅，搞不好還會引起厲鬼災變，所以他不得不出手。
    太巧合了。
    這位何將軍，很可能從一開始就設計好了，以自己為餌，誘逼身為上界轉鷺司小仙的他出手，以救葛副將和諸將士的性命。
    再一細想，之前那次黑蟲襲擊，何子越一直僵在原地不動，他人死是死了，死了變成遊魂更方便到處飄才對，以他看到黑蟲子之後撲向葛副將的驚人速度，當時黑蟲子一出現他完全可以飄走。也可能當時他是被嚇傻了。但堂堂一個大將軍，會被這嚇到渾身僵得沒法動彈麼？
    “仙人。”何子越陰沉著慘無完膚的臉，對他躬身拱手，語氣卻是坦蕩蕩的，“多謝仙人。”
    “謝我什麼？謝我幫你救了葛副將？”他的語氣頓時有些不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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