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原因，從費南那裏離開後，萊恩娜的心情看上去就不怎麼好。雖然她總是板著張臉，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是她這一次沉默中還帶著些隱隱的怒氣。
    原本費南提議要和他們一起去冰凍之森的，但是她拒絕了。
    另外兩個人倒是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起碼身邊帶著一個如此高大健壯的巫師，一定會為他們省下很多的麻煩。比如說現在，越是靠近北方蠻族的地區，強盜什麼的就越猖狂，現在攔在他們麵前的是這幾天來齊格解決掉的第四波強盜。
    齊格打著哈欠，給了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擊，七個大男人就那樣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一點挑戰性都沒有，不過，齊格剛剛“大病初愈”，他們倒是給了他一個恢複的機會。雖然現在他覺得自己對付這些所謂攔路強盜已經是在浪費自己的精力了，挨個把地上的家夥綁起來扔進旁邊的樹叢裏之後，三個人繼續趕路。
    “總覺得北方地區的治安要比三、四年前差了很多啊。”妮菲吃著手裏的麵餅，感慨道。
    “我感覺自己要變成治安官了，每到一個鎮子就要去告訴他們‘強盜已經被我綁好扔到路邊了，請快去把他們抓起來吧’這樣……我覺得好煩啊。”
    “沒有辦法，原來北方一直飽受小國之間的戰亂困擾，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離開這片土地去開始新的生活，自然是會人手不足的。”雖然妮菲上一次來到北方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她對於這裏的種種情景還是記得很清楚的，“留下來的基本都是一些信仰非常虔誠的人以及……來此向女神贖罪以避世的巫師們。”
    “你說，當時要是巫師們參與到戰爭中，那戰況肯定不隻是慘烈兩個字能形容的了。”齊格笑著開起了玩笑，但是他馬上閉上了嘴巴，回頭偷偷看了一眼萊恩娜。
    她不喜不怒，沒有說話。
    總覺得現在拿巫師之類的說笑，似乎不太是時候。
    “萊恩娜，臨走前你和費南兩個人在一邊說了些什麼？”妮菲知道這些話齊格肯定是問不出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提了出來，“我覺得你自那之後就一直心情不太好，還不停地走神，你要是肯跟我們說一說或許要比憋在心裏強很多。”
    其實，她剛才什麼都沒有在想，隻是這樣連續的旅途有些勞累了而已。
    但是，既然妮菲提到了那時的事情，她的思緒一下子就被帶回了出發的那天。
    萊恩娜從來不覺得自己和費南有多麼熟悉，隻是在麵對他的時候會覺得很放鬆而已，就算是這樣，她藏在心裏的事情也絕對不允許他去探究。
    費南將她叫到一邊，讓兩個賞金獵人整理著行李，他上一次見到萊恩娜是在五年前，那個時候她還不似現在這般讓人難以捉摸，還保持著一部分孩子般的天真。他在萊恩娜家裏住了一周左右的時間，這期間有一個少年經常跑來找她玩耍。
    一個普通的人類之子願意親近一個巫醫這也算稀奇的事情了，畢竟少年生活的村子對萊恩娜的事情很是忌諱，簡直就像在躲避瘟疫一樣避著她。但是那個少年看不到一絲陰暗的影子，他偶爾會站在窗外和她聊天，偶爾會跟著她一起去山裏尋找食物和草藥。在費南看來，他就是小小的萊恩娜對那個地方唯一的留戀。
    “跟你關係很好的那個男孩，叫做……叫做博朗的那個家夥，你們兩個怎麼樣了？”
    費南一直覺得她會這樣一個人跑出來真的是很奇怪，尤其她要去的地方是冰凍之森。
    萊恩娜瞪著眼睛望著他，張開了嘴卻沒有說話。
    那個名字，是不能被提起的存在。
    博朗……
    “怎麼了？是他出了什麼事嗎？”完全不清楚現狀的巫師繼續追問著。
    “他死了。”女孩回答道，“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答案，他死了，所以我離開了那個地方。”
    這個答案讓他感到意外，同時又覺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麵前的女孩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如同血石一般的紅色眼瞳令人向往，它顯示出了主人的堅強和倔強，但是費南也注意到那其中隱約閃過的悲傷。他不是故意要提起她的傷心事，便向她道了歉。
    “但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她的內心叫嚷著“不要再追問了”，但是表麵上還要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三年前，他和我一起在山裏的時候遇到了魔化的巨獸，他為了保護我受了傷，然後……沒過幾天就在痛苦中死去了。我在那之後被村子裏的人徹底孤立了起來，終於無法忍受的我選擇了離開。”她一口氣說了很多，過去的回憶也浮現在了眼前。
    她說的當然不是事實的全部，因為真正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沉重，以至於無法說出口。這份悲傷，這份不甘，這份哀愁，全部都是萊恩娜一個人的東西，屬於她一個人的。
    “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去冰凍之森做什麼，但是我願意陪你一起去，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不必了。”她的語氣很堅決，不給他一絲商量的餘地。
    費南知道這個孩子的倔強，所以同一個提議他不會說第二遍，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答應我，要活著回來。”
    女孩點了點頭，向他許諾，其實根本用不著他說，她是必須要活著繼續之後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人類總是對他人的不幸經曆感到好奇，明明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那麼虛偽，並且毫無用處。萊恩娜認為她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她已經是一個大人了。
    然而離開了費南那裏，過去發生的事情卻開始一直環繞在她的腦海裏，怎麼都不肯放過她。尤其是當她一動不動的時候，那個曾經溫暖了她內心的笑容就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萊恩娜開始以為自己因為要去做一件瘋狂的事情所以就先變得不正常了……
    但是隻要是為了博朗的話，她就算瘋了又怎樣呢。
    妮菲還在盯著她看，似乎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我們隻是聊了聊以前的事情而已。”她用一貫弱氣的聲音回答道。
    “我以為你們兩個不是很熟呢，沒想到卻也是擁有共同回憶的朋友關係呢。”妮菲故意衝著正在駕車的齊格說道，後者撇著嘴不說話。
    “確實……不是朋友。”
    兩個獵人都看向她的眼睛，沒有動搖，這是她的真實想法。
    紅發的妮菲慵懶地靠在後麵，“但是費南他很擔心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無論說過去發生了些什麼，對於像萊恩娜這樣的女孩來說，改變未來的機會要多少有多少。妮菲在剛開始做情報商人的時候吃了很多苦，毫無理由的她就是要不停地四處奔走，隻是很害怕，很害怕，無論如何都不想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十幾歲的柔弱女生一個人在外旅行，其中遭遇過的危險和艱辛也是可想而知的。
    若是在那時有一個肯為她擔心的人存在的話，可能故事就不會變成後來的樣子。
    所有人都對她說著同情的話語，心裏卻在盤算其他的事情。不得不說，萊恩娜能夠遇見齊格這樣的笨蛋，恐怕是有女神在眷顧著她。
    “如果不在意身邊關心自己的人，總有一天會連回憶都消失不見的，小心一點喲。”
    說話間，馬車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然後就傳來了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啊……車軸斷了。”齊格跳下馬車查看著，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
    妮菲左右張望著，路上暫時看不到其他的人，隻好將馬牽到另外一邊的樹上拴好，然後跟著齊格一起維修起了馬車。
    幫不上忙的萊恩娜走到了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了下來，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身體似乎都要發出了悲鳴。但是她不能因此停下腳步，有時萊恩娜會恨不得自己的背上生出一雙翅膀，代替自己這無力的雙腿去到目的地，但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是最偉大的巫師也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她抱緊了肩膀，明明知道費南和齊格都是在關心自己，都對自己很溫柔，但是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樂觀開朗的人。
    這樣沒用的自己，她很討厭。
    被拴在一旁的馬匹發出了慘叫，似乎受到了驚嚇。兩個獵人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還以為是之前的傭兵們追到了這裏，但是好像隻是虛驚一場。
    萊恩娜感覺得到，有一種陰暗的力量接近了自己。
    「你們人類還真是願意自尋煩惱呢。」
    詭異的聲音直接在她的腦海裏響起，無論聽了多少次萊恩娜都不能習慣這種感覺。
    「要是僅靠著幸福的回憶就能生活下去了的話，這個世界該變得多麼美好啊。你可不要因為身邊多了幾個看似善良的人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回答我，你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男人的聲音敲打著她的內心，她的想法他一清二楚。
    萊恩娜眯起了眼睛，小聲回答道：“我要……讓博朗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