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的天空落著紛飛的雨絲，打在石板路上，或洇開或宛轉成曲調。街上往來的路人大都行色匆匆，撐著一柄油紙傘，不肯為清麗的雨色作片刻駐足。
    王家的表少爺醉醺醺地臥坐在福來酒樓的大招牌底下。
    一杯一杯的狂飲早已崩塌了他的意識，連回家的步子也跨不動了，暈頭轉向地在酒樓裏繞了繞，便再也不幹似的隨地一歪，偏頭徒然地望著街道邊的楊柳。
    王家表少姓左，字雁明，他自小父母雙亡，由王家人養大。王家世代經商，到了王老爺這一輩，老爺年紀漸長，膝下有三子，大兒子不敏，雖用功卻不討歡心，二兒子最精明，本最得老爺中意，奈何因病早逝，三兒子則年輕且有幹勁，如今愈發有幾分老二的樣子，可惜不是嫡出。
    於是有關下任當家是誰的問題，老爺雖傾向小兒子王隨曦，然而礙於規矩遲遲未定下來。
    那麼，王家表少爺能算什麼呢？再怎麼盡心盡力也隻被人當成一條狗，任當家們差遣使喚。大少爺哪裏紆拙了，吃喝玩樂他可挑剔了，三少爺哪裏高明了？一件雞毛蒜皮的事他都要差遣自己裏外查個通透。
    左雁明歎了口氣，想起今天之所以落魄至此，都怪那日……
    那日他趁沒人之時偷溜進賬房，打算將賬本重改，他之前在外談生意應酬費不夠，偷挪了店裏一筆公款，又怕三少爺查。結果正巧被一個丫鬟堵上了，那丫環回來找手帕，看見了鬼鬼祟祟的他，牙尖嘴利不肯饒過。
    他無奈，隻好隨口編了理由騙她，為了叫她信服，又坦露自己實不如外人眼中驕縱風光的處境，方才瞞過，使那丫頭動容。後來還幫丫頭找回了手帕。
    也許是那晚月亮很圓，又或許後院的花香很濃，那天兩人都有點情動。
    再後來又私會了幾次，結果丫鬟懷上了自己的胎，纏著要他娶。
    為人父是叫人動心的，可是他不能娶，少爺與下人私下苟合，王家必定顏麵掃地，他倘若被趕出了王家，一定一無所有，連生計都是問題。他可不比三少爺，不過大了他兩三歲的光景，姨太太都娶了三房，二房的還是從含香苑裏拉過來的花魁。
    他安排丫鬟去別地引產，後事再做打算，誰知她一點也不能諒解，今日竟告到了老爺跟前，這會子，怕是王家的護院正在到處找他，王老爺一定更是氣的不行，要拉他回去活剮的。
    想到這，他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左雁明感到一股很大的力道扯住了他，跟著一個拳頭揮了過來，好像鼻血都要出來了。
    左雁明微微地扇動了動纖長的睫毛，眼前是一張憤怒的俊臉。他忙一驚，語無倫次，“三……表哥”。
    “你小子叫我好找！還不隨我回去，你可是做了天大的好事，等著你自個回去收拾呢！”
    左雁明頓時酒醒了大半，想來求饒已經無用，眼睛睜得紅紅圓圓的，“不，我不回去……”
    三少爺雙目眯起，輕蔑地一笑，“不回去？你能去哪？誰能供你過日子？”
    左雁明不語，雙拳握緊，顯得有點倔強。突然他玩命地推了三少爺一下，“你管我！這次是我錯，我去求老爺，橫豎我不娶那女人，老爺若嫌我丟人，我就出去躲半年再說。”
    三少爺低頭，湊到他耳畔，“這次沒那麼容易，因為那女人有人撐腰又多參了你一本，說你私自挪用公款。”
    左雁明不吭聲了，他的臉色煞白，天氣寒涼，他連帶著發起抖來。
    三少爺知道他冷，順勢將他攬入懷裏。
    他方才緩了過來，愣愣道：“是誰。”
    “嗯？”三少爺挑唇一笑，“還能有誰，我啊。在這個當口我正和大哥搶當家之位，誰要你老向著他，我參你一本，好拉他下馬。”
    左雁明厭惡地皺了皺眉，跟著竟然反身跨坐在三少爺身上，狠狠又給了他一下，兩下，咬牙切齒。
    “龜孫子，王八蛋。叫你們仗勢欺人，叫你們作威作福。趁早敗光了家產向鬼哭去吧！”
    三少爺訝異地眨眨眼，玩味地看著這個和平常判若兩人的表弟，雙手環胸，“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平日裏一定盡瞎想這些沒用的。”
    左雁明被戳到痛處，表情抽搐了一下。
    三少爺趁機輕佻地挑起他的下巴，“你要想一輩子這麼沒出息也行，模樣生的這麼俊，給我當四房吧。”
    男做妾簡直奇恥大辱，左雁明冷笑，死咬著上唇，唇角泛白。三少爺給他這一臉決然逗樂了，又低頭親親他的嘴角，“我是認真的，真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明知道我喜歡男人的。”
    “或許你不願做小，我就把一屋子女人都休了，立刻，馬上，好不好？”
    “唉，你就吱個聲麼，前兩天見你在房裏一直寫我名字，明擺也對我有意思啊。”
    “大不了，我讓那個丫頭給你把孩子生下來，怎麼樣？”
    三表哥臉皮似城牆，左雁明先是惱怒，後是憂懼，最後，隻是靜靜地望著那人，望著他得意又稍有閃爍的樣子，低低地歎氣，“我……我是一個負不起責任的人。”
    三少爺終於釋懷地笑笑，“招惹上你三表哥，想賴都不行。嗯，看你醉的正好，就今晚吧，今晚就背你洞房花燭！”
    青石板路，尋常巷陌，匆匆的行人裏，一位身著華服的年輕少爺背著位錦緞長衫的公子哥，公子哥執一把月白色的傘。遠遠看去，好像在宣紙上渲染開來的水墨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