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在原地轉了幾個身，卻始終衝不破這層金光禁錮。隻得怏怏地站在那裏。
    “想出來？”一股幽香飄了過來。折扇一點，破了她周圍金光。
    “麝月幽蘭？”婉兒立刻收了內息，以真氣封住各處感官，提防毒氣入體。“你是妖？”那人搖搖頭淡淡道“不是叫你不要入城嗎？”
    “仙有仙途，鬼有鬼路。你這是……要幫我？”婉兒一臉不解地看他。“不是幫你，是幫我自己。”男子一合扇反而笑了。三十不到的年紀，溫潤如玉，眉眼如醉“我這人從不渡人，隻求自渡。”
    “可巧了，我卻連自己也渡不得。”婉兒搖搖頭。
    “既然法術破了，不想追去看看？”他眼望了一個方向“他說得並沒有錯，此處的確狐妖作祟，但也是為了成人而一時迷了心智。你當真要看著他，趕盡殺絕？”他最後的四個字說得非常輕，好像不留意都不能聽見。卻字字如針，紮在她心中。
    “不是‘屍狐’嗎？”
    “修煉百年終成人形。既是要不得的。倒不如死得痛快些。不過那樣多的數量，他單槍匹馬恐怕力有不濟，你說到底——”話音未落，婉兒已在他麵前催動風咒，隱去了身形。
    全力奔到郊外，正見白衣男子剛剛布完陣勢。此刻正站在陣中，準備催動陣盤。婉兒遠遠地看著，躲在山石之後，不敢作聲。兩人本就是先後腳到這裏的，所幸她此時來，未踏足陣中，不然恐性命堪輿。她隻望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是殺陣！
    術咒催動，寒光四溢，方才天黑，不曾看得真切，這是寒光點點從四下升騰起來，她才發現原來周圍竟然是些大大小小的墳墓！
    “哇哇……”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隻一聲，四下皆靜。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哭聲再一次響起，漫山遍野，震耳欲聾。婉兒隻覺得心中一陣絞痛，似乎有一隻利爪在她心中抓撓。她蜷下身子，猶不敢作聲，口念經文，強力忍耐。
    哭聲持續了一陣，那些小山一樣的墳墓裏有了騷動……
    一隻手臂從土中破土而出。那是一隻不大的小手，手臂上還掛著一壞朱紅色的碎布片。胃中一時翻湧婉兒慌忙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那哪裏是人的手，細看之下是一隻尚有茸毛的前蹄！再也抑製不住，一口血水混著胃液湧了出來。吐了一口，才覺得後心已被冷汗濕透。而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小狐狸乍一看都有這人的模樣，眼睛眯起來神態好似睡猶未醒的嬰孩，身上裹著小衣服，後腳著地前蹄並舉，搖搖晃晃地走向那陣的中心。
    “純陽小心！”她一時心急，竟然站了起來，開口說了話。而此時，幾隻屍狐已經猛然發力撲了上去，卻就在眼看觸及那人之時，他周身白光護體，瞬間將它們打得魂飛魄散屍骨無存。婉兒自知擔心過了頭。才鬆了口氣，卻覺得一隻冰冷的手已經抵到了自己的咽喉。
    “真沒想到，臭道士還有幫手——”聲音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女人隻是聽來如欺如怨，總有幾分哭腔，難聽得很。想來他們這些屍狐一向棲身墳間，靠食人屍骨度日，且每日模仿前來拜祭哭墳的人，便學得如此強調。可笑的是她們自以為如此便可修成人形，卻不想不過是東施效顰物極必反。
    婉兒方才的一叫，純陽自然是聽到了，但是口中並未停止施咒。好不容易將所有屍狐從墳墓中逼迫出來，功敗垂成，在此一舉。婉兒也知道其中利害，故而即便被對方挾持也並不吭聲求救。那狐女手指一動，纖長的指甲便在她的頸上劃開了一道血痕“快叫那臭道士停下來！”的確，所有撲身上前的小屍狐都瞬間粉身成灰。此時兩方都僵在那裏，屍狐既不敢貿然攻擊，白衣男子也未進一步催動陣局。看來此刻，還是有所顧慮的……
    “此陣非殺……”於此時，白衣男子轉過身來，雙目微瞑。
    “臭道士，你殺我多少子侄傷了多少性命？還說非殺？”
    “入此陣，便得超生。我已送他們下了輪回六道，來生必能得償心願，轉世為人。”聲音清冷威嚴，不容人質疑，也不存半點欺騙。
    “哼，”狐女哼了一聲“說得好聽，無非是送我們去死！”
    “死，即是生。”男人冷漠道。
    死即是生？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除非乾坤倒轉，人死複生！”婉兒心裏不知為何，閃過這樣一句話……“人死，複生……”她默默地念了一句。
    “死了怎比活著逍遙？”狐女眼波一橫，脅迫這婉兒向前走了一些，站到那陣圈的外援，讓那光能照到自己的臉上。婉兒微微側頭，用餘光看了她一眼……眉眼細得出奇，鼻直而長，嘴小得厲害。但臉卻很白。慘白，蒼白都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種沒有生氣的白。雖然常聽人說一白遮百醜，但是這張臉怎麼看，都是醜……不，說是人臉，卻更像是隻玉麵狐狸。
    “你看到了？小姑娘。”狐女似乎對她的驚訝並不意外。“我便是這幅模樣，不及你。天生麗質，投胎為人。我問你，我想做人……有什麼錯？”一旁的小狐都伏在她的腳邊，發出嚶嚶的叫聲。
    “沒有錯，可是你是妖。逆天為人，天道不符。”對麵男人的話此刻在婉兒聽來，似乎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那你便殺！”狐女的聲調有哀求轉為強硬“我也實話告訴你，這些小狐的身上，每隻都係著死童的亡魂。你不必說什麼投胎輪回。它們肉身一滅，魂魄便不複依存。隻會元神俱滅！”
    “你用了妖族禁術落魂？”所謂落魂，就是將魂魄強行捆綁在一個肉身之上，使肉身成為宿主。當然，這要看施術者的道行。若是道法高深，一個肉身上可以纏繞多個魂魄。隻是這術法有一個缺點——身死魂滅，用了落魂，便永不入輪回。
    白衣男子有了微微動容。見他有了些許猶豫，那狐女又道“這姑娘生得真是脫俗。若用她的血來固本修顏，想來必然大有益處。隻是不知，還是不是處子……”
    “放了她。”見狐女的指甲已從婉兒的右臉上劃開一道血痕，白衣男子沒再多言，說話間，已撤了法陣。一隻小狐瞬間撲跳而起，前爪如刀，劃在白衣男人的背上，筋骨深入，屍毒入體。他身形晃了兩晃，眉中一條黑氣難以束縛地遊走，卻被他憑借強大的靈力鎮壓下去……他轉身一揮手，將那偷襲的小狐淩空劃成了碎片。空氣裏不再是方才的清正明潔，而是多了一絲血腥甘甜……
    “純陽！”婉兒見他受傷記得驚呼。全然忘記了臉上和咽喉處還有傷痕。被她用力一叫，細小的傷口迸裂開來，血順著她臉的輪廓留下，伏在狐女身下的那些尚未成形的小狐紛紛爭搶著，甘之如飴……
    透過男人那被劃破的白衣，婉兒似乎隱隱看見……一朵花……不，是一束花。不知其名，卻明豔無雙。恰如藤蘿盤架一般蜿蜒在他的背上……男人反手搭在肩頭，右手順勢一甩，似乎正將什麼和身體抽離。寒光一閃，電光石火間化作他手中長劍，再望其項背，方才攀附的花繪紋身早已不見，而他手中則多了一把長劍森然。
    “放了她。”男人轉過身，劍尖直指“不然，便死在青萍劍下！”
    “純陽仙尊何須動怒？一個不識時務的畜生而已，不如，由在下代勞吧……”聲音空靈清越，伴著樂聲飄飄，婉兒聽得有些癡醉，無奈空氣中那血氣令她一時鬱結，隻覺得體內痛苦難當，不由動了一下。
    “敢動，小心我一指要了你的命！”狐女雖然瑟瑟，但仍然不甘心。“哼，”婉兒難受得閉上眼，冷哼了一聲“你若要殺，早就下手了……總不會是——第一次殺人吧？”狐女此刻並不顧慮她也無心做口舌之爭，隻是抬頭循著聲音的來源高聲道“你是何方神聖？畏首畏尾，若有膽量，便現身相見！”
    “嗬嗬，嗬嗬！”幾聲女子嬌俏的笑聲回響在耳畔。“我家主人的名諱，也是你這個小畜生叫的？”一個青衫女子已經蜿蜒如蛇般將身體纏在了狐女的身上，說話時，臉已到她的耳畔。狐女驚得退了一步，懷裏的婉兒順勢被推在了地上。離開了狐女的禁錮，婉兒踉蹌著向著白衣男人的方向蹣跚了幾步，可惜身體痛楚難當，隻得坐在地上，盡量調節內息。反觀狐女，被幾個青衫女子纏住，戲耍得團團轉。她們忽上忽下，時左時右，讓狐女看不清，抓不著，更殺不得。她們發出吟吟歡笑，身法也越來越快，猛然間隻聽得“吱——”的一聲，連一個慘叫都沒有發出聲來，衣帛掙裂，隨著被撕碎的肉片散漫在空中，混著一股狐血的惡臭……
    婉兒驚恐地看著這一幕，眼中是恐懼，是失控，想要逃，身體卻動不了。風的味道很難聞。讓她作嘔，卻抵不過她心底的那股衝動。
    “嗬嗬嗬嗬。”幾個青衣女孩兒回過頭來笑臉盈盈地看著她。“這裏還有一個呢！嗬嗬嗬嗬……”師叔祖……師叔祖……一個聲音在她心裏喊著……卻沒有回應……她閉上眼，卻能清楚地聽見她們漸進的腳步，踩在石子上的繡花布鞋，她甚至終於發覺在之前未經察覺的某一瞬間，她已經陷入了一個強大的結界之中，她呼喊的人聽不見她，看不見她，也感受不到她。就和她此時感受不到任何人一樣……師尊……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好漂亮的模樣……人間也有這樣的佳人？”其中一個女子手已經探到她的下頜，微微用力，揚起她的臉。“你們看，她在怕呢？”身體瑟瑟地發抖，不是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是……她已經無法自持。
    “拿開你的手……”
    嗯？女子愣了一下，沒有理會。
    “我說，拿開你的手！”一睜眼紅瞳淒厲，殺意升騰。“婉兒！”一個聲音穿破黑暗，摟住她僵直的身體，拖進一個溫暖的懷裏……她的眼前，那已被染紅的世界，瞬間出現了一片清明的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不怕，有為師在……”這聲音很低，很弱，很快被一個邪魅狂放的笑聲所掩蓋。
    “狐王無邪，特來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