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北關到晉陽最快的馬也要五日，遑論是一個數百人的隊伍，再加上胡袦王子從沒到過中原，一路上走走停停耽擱了不少時日。
    過了肅州便是定渠。
    孟澤在書房的銅案上坐著，正對麵掛著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圖，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的線條和小字，看得人發暈。
    他就坐著聽孟頎彙報完這幾日的功課，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箭術練的如何了？”
    孟頎知道自己每日的動向都會有人報告給父親，就算自己不說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便回答道：“孫侍衛說，與上個月相比已經大有進步了。”
    “是嗎？”孟澤輕飄飄地問了句，似乎不太相信，手裏握的是這一個多月來收到的文章。
    孟頎臉上一紅，很不喜歡這樣被輕視的感覺，想起自己日日不離手的古訓，不能被輕易激怒，硬是把胸中的一絲薄怒壓了下去，脊背挺得筆直，“孩兒不敢欺瞞。”
    孟澤嗯了一聲，點點頭，抬眼看他，難得愣了一下，向他伸出手，“你過來。”
    孟頎沒有伸手，而是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發現他手裏拿的不僅是自己今日上交的文章。
    “不錯，略有進步。但有個新的毛病，我必須說清楚。”
    “父親請講。”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孟頎心裏的恐懼是無法言說的。
    “你這同一個意思用不一樣的詞是個什麼意思？怕人讀不懂？”孟澤看著他，左手修長的手指指著開篇首頁的第二段。
    孟頎看著他手中的文章，那一段大意是講秦始皇逐鹿問鼎的功績，緩慢答道：“這樣文章不至於平淡無味，已經請教過何先生了。”這是孟澤教他的，說話一定要慢，做事一定要快，半年來已經成了習慣。
    孟澤思考了一下，說道：“文章要言事，你讀太史公書時可有平淡無味的感覺？若要靠這樣難解的文字來給文章添彩，那這文章也就不必寫了，不怕寡淡就怕虛無。”
    孟頎想了想，“可教我寫文章的先生都說文章須得引人入勝，若無半點引人之處，想來也沒有人願意讀下去。”
    這理由很充分，充分的讓人無法反駁。
    可孟澤是誰，順手從銅案上拿了兩份不同的奏疏給他，“誰說那何先生是給你請的了？我隻讓你閑的時候過去轉轉，難不成你寫的文章是給世人傳閱的？”
    孟頎小臉一白，低頭翻開第一份，先是一大段讚詞，然後才是“臣治書侍禦史賀緒奏某某言事”，最後又是一段歌功頌德的文字，本來隻需寥寥數句就可以說完的事，竟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再看第二份，是謝逸出京前奏的襄陽郡刺史私通周國逃犯的奏疏，雖然也用了三頁，但文字簡明人證物證時間地點清清楚楚，毫無拖泥帶水的話。
    “第一份有七成的話是廢話。第二份，乃明明白白的言事之辭。”孟頎說的有些困難，心裏開始反省自己的文章。
    孟澤點頭，溫和說道：“如今當世文風皆是辭藻華麗，往往一件普通的事一經文人手筆，就變得不堪入目，朝堂上的奏折更是如此，有時幾大頁裏都沒有要說的話，這種情況實在堪憂。你想想，文章若無味還能有人堅持看下去，倘若這樣言之無物那就是惡心人了。”
    孟頎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道：“孩兒也想過這個道理，可世風如此，孩兒要是特立獨行，未免，未免……”
    “謝兆林從開始動筆寫奏疏就不敢多寫一句話，一手板正的楷書寫了二十年，現如今誰敢說他？”
    不得不承認，謝逸從小苦練的那一手好字從來都是拿給同齡孩子當字帖臨的。
    “孩兒會盡快改正。”
    孟澤淡淡一笑，“這樣就好。等你什麼時候能寫好自己的文章了，就可以給季桂改文章。”
    孟頎讀過季桂的文章，完全是走的名士路線，叫他怎麼下手？
    “師兄的文章完全是一派正氣，我需要學習。”
    孟澤平視著他，“亂世之中，一派正氣有什麼用？你需要的是絕對的權勢，現在還需要磨練。你無需事事和他作比，聰慧相差不大，但你的城府和克製能力是他一輩子都比不了的，這是你最大的優勢。”
    孟頎點頭，父親的做法有時讓人無法理解，自己既然無法對抗，那麼照做是最好的選擇。
    孫文和和尚一直守在門外，書房的一切動向聽得一清二楚，皆是無奈。
    和尚看著跟了孟頎這麼多年的孫文，有些無奈，“你就不能開導阿頎嗎？”
    孫文聳聳肩，“唉！我又不是他，我怎麼開導他？這爺倆有多別扭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兄弟你試試？”
    和尚抽了抽嘴角，他還想活著回去見老太爺。
    “我說兄弟，”孫文往書房裏偷偷瞧了一眼，扯著他胳膊到外麵去，“咱主子多久沒喝過花酒了？
    和尚想了想，他這些年幾乎是一直跟著孟澤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孟澤的事，“上回還是跟謝三去的，再往前就是在長安了。”
    想來必定是出了什麼事被他察覺到了，這是在給下麵人傳遞信號，孫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默默去查探了一番也沒發現什麼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