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從別後,故園還如舊  第一節 新柳賦·謝家三郎 第二十一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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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捷報傳來是在三月末,長安到晉陽一千多裏,即使是八百裏加急的信報也得好幾天才能送到晉陽,更何況又是戰亂時期,飛鴿傳書也得晚半日,唯一不會妨礙的隻有孟澤那年秋天在突厥撿來的那幾隻幼鷹。
    從去年十一月初到今年三月,夜夜都盤旋在孟府的上空,再肥的鷹也也禁不住這樣來來回回地折騰,戰事稍歇,信鷹從習州帶回了孟頎的消息後就在孟府後院裏搭了個窩,準備安家。
    這天,季桂本來約了謝衍和雲裳出去玩,在謝府吃了午飯,聽說師弟離家出走終於回來了,便趕著回來給師弟求求情。倒不是說季桂巴望著孟頎受罰,隻不過他太了解他師父他老人家了,這次不僅要罰,恐怕還會重罰。
    孟頎回來時孟澤正在後院拿著切成條的雞肉喂鷹,聽了下人來報,拿著肉的手穩穩地把肉喂到那隻雌鷹嘴裏,“外麵等著。”
    他這一開口,旁人倒不好多說,最多隻能陪孟頎在外麵跪著。
    季桂不多說,在中庭寬慰了孟頎幾句便匆匆趕往後院。
    “師父……”被孟澤一瞪,什麼話都忘得一幹二淨。
    “今天習武了沒有?”
    每當孟澤問這句話時季桂都有一種想逃的衝動,“師父,今天我和七郎他們去爬山。已經很累了,習武就免了吧。”
    他這點小把戲孟澤看了五六年,光是看他一眨眼就知道在想些什麼。許是因為愧疚,孟澤曆來對這個因為幼時家中變故受驚而體弱多病的孩子很是偏愛,此時也樂得逗他,“累了就去歇著,要不就給我練拳去。”
    “啊?”季桂啊了一聲,一心隻顧著關心孟頎根本沒聽見自家師父的嗓子啞的厲害,“師父,師弟還在外麵跪著呢,他都出去十幾天了,剛才我差點沒認出來,又黑又瘦,瘦的隻剩骨頭了。您心疼我,就不心疼師弟呀?”
    你睜眼說瞎話啊!
    “今兒天氣好,你看這太陽都出來了,曬一曬,免得發黴。”孟澤說完抬頭看了看天,愣了。這天氣好的,太陽都不知哪兒去了。
    “呃……”季桂被噎了一下,“他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跪著的啊。您想想,那樣多丟人呀,丟他自己的人也就算了,可師父您是誰,萬一哪天不小心傳出去傳到外麵,那就是丟您的人了,怎麼能讓師父您的名聲受損呢?而且而且,師弟將來是要封侯拜相的,今天這樣,您讓大臣們怎麼看他呀。”
    “這麼說,倒是我的錯了?”孟澤笑著說,用幹淨帕子把手擦了擦。
    季桂最怕他這樣不陰不陽的笑著,“不不不,師父怎麼會錯呢?您大不了把他關起來,三天之內補完功課,好歹不能丟咱中書府的人不是?”
    “有理。”孟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我去叫師弟進來?”
    “一起去。”
    孟頎端端的在中庭跪著,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袱,微微低著頭,倒不是說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而是沒有孟澤開口,誰也不敢讓他起來,他自己也沒那個膽子起來。
    去抓孟頎回來的那兩人一左一右跪在孟頎兩側靠後,一語不發。薛紅翠心疼孟頎也隻敢陪著他跪,韓轅給他求情也被孟澤罰跪在一起,孫文和尚等人更不用說,一時間庭院裏跪了一大片。
    季桂來不及給他傳話,隻能一路小跑跟在孟澤後麵,邁過朱漆門檻。
    “你果真出息了。”孟澤冷笑著站定在台階上,三級台階下就是孟頎。
    孟頎眼睛一紅,沒看到季桂給他使眼色,“孩兒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孟澤冷笑,感覺頭重腳輕的。
    孟頎委屈地看著他,“我去找我舅舅有什麼錯!”
    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孟澤臉色都變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還是在懷疑我。”
    孟頎慌忙低下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孟澤頓時隻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凍成了冰渣子,紮的人骨頭疼,看著孟頎不敢抬起的頭,好一會兒才有些自暴自棄地笑道:“雲兒,我從未想過你我父子會這樣。”
    孟頎咬著牙抬頭看他,不明白。
    孟澤撇過頭不看他,聲音逐漸趨於平靜:“當時疫情嚴重,我隻顧得上救人,等發現時她已經無藥可救了。月娘的死,我一直有愧,可我從未後悔過。”這是他第一次當著孟頎的麵提起他的結發妻子方宜月的死,也是唯一一次。
    “那我舅舅呢?為什麼不許我見他?”
    孟澤眼前一黑從台階上栽了下去,幸好孫文和尚眼明手快急忙把他接住,一查看,整個人已經燒得昏迷過去。
    他這一倒下,可嚇壞了周圍隨侍的一幹人等,七手八腳的把他抬回房裏歇著,孫文默默地帶著孟頎到後院靜室去抄佛經關禁閉。要不是他主動放水,還給孟頎指點騎上千裏馬逐雲,孟頎連百裏都跑不出去!
    孟澤不過睡了個把時辰,醒來時隻有和尚守在旁邊,床前小幾上擱著已經放涼的藥。
    “怎麼就你一個人?”
    和尚正發著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我叫他們都去歇著了。華先生叫你不要動氣傷心。”
    因著孟澤病成這樣了都沒人發現,方才華成在外麵把他們這些人挨個罵了一通。
    孟澤那冷冽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勉強撐著坐起來,“滾。”
    十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
    和尚悄悄退下順帶掩上房門,留他一人在房裏靜靜靠著,方才夢中所見曆曆在目,就像是惡毒的詛咒一般讓人逃脫不掉。
    嘴唇微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如同情人間的低聲呢喃,手指撥弄著那個十幾年來從未離身的玉玲瓏,多年的把玩也未曾使得玉色改變。
    問愁與,春宵長短。
    向夢裏,聞低喚……
    隨手扯下假麵,唇邊浮現淺淡的笑容,無端地有些薄良意味,一手抓著玲瓏,紅色的流蘇從指縫間垂落,像極了鮮血沿著指縫流到衣衫上的樣子。
    “禁軍就在府外,王爺,你可曾後悔?”十六歲的少年仍是單薄,身上著一件素白紗袍,長及小腿的青絲就那樣隨意披散著,隨著少年彎腰斟酒的動作滑到一側肩頭。
    “隻是遺憾以後聽不見絕妙的琴音,旁人皆是溫香軟玉唯你金戈鐵馬,我很喜歡。”
    少年想,大魏隻有我這一個太子,否則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那人溫和的笑著,身上隻穿著件睡覺時的貼身衣裳,指尖勾起他一綹頭發四下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剪刀,隻好低頭用牙齒咬斷小心地用手帕裹起來貼身收好,然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抱歉,禦賜毒酒,不能與你共飲。”
    “多謝,子曦。”少年如是說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謝什麼呢?是謝他終於肯放手讓他走了吧,王爺仍是笑著,兩年來從未變過的溫潤笑容,“以後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的,你和皇兄的計劃我早看出來了,毒酒也是我自願飲下,不用內疚,隻是以後莫要再同他有交集。”
    “好,我答應你。”少年認真看著他,“子曦。”他喚著他的小字,亦如往常。
    他愈發開心地笑著,像個得了什麼稀世珍寶的孩子一般,手掌攤開,手心便是一枚小小的玉玲瓏,“我把機括照你說的改過了,送給你收藏也好賞人也好,都由你喜歡。”
    少年微微僵住,這是他時常送一些小玩物時的說辭,皺著眉,頭隱隱作痛。
    “以後做了皇帝不可像我這樣……貪戀美色。”子曦笑著仿佛是在說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看著麵前咫尺之遙清冷雋秀的容顏似乎毒藥發作起來也沒那麼難受,他的江山,苦心籌措二十年唾手可得的江山,在看到他的瞬間,就被徹底的拋在腦後。
    古來在江山和美人之間選擇美人的君王大抵都作此想吧,隻可惜你我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創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未及弱冠的少年麵色漸柔細細回味著他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刺在他的心口,刺得鮮血不止。
    “好。”少年的目光仍舊停留在空的酒杯上,那杯毒酒是他親手從陳國皇帝的貼身內侍手裏接過來的,可是下藥的時候一念之差隻加了少量的藥進去。
    話未落音,麵前的人已經笑著倒在地上,玉玲瓏沾了血,從手中滾落。
    少年臉上血色倏地褪去,跪倒在地,“子曦……”
    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堅強冷血被打破,眼淚無聲落下,他的身份他的家世注定了不能軟弱,七歲得知被母親拋棄時他沒有哭,十四歲被擄時他冷眼看著一切,乘船跳水逃走被抓回去隻剩一口氣時自己強撐著站起也不要旁人相助,少年還以為這輩子就沒有什麼值得自己一哭的事,驀地得了自由反倒悲傷起來。
    “子曦,我的阿頎怎麼會被我教成這樣子呢?”心口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噴出,恰恰噴灑在玲瓏上,時隔十一年,純淨無暇的玉玲瓏再度染血。
    那時腸,早為而今斷……
    華成帶著藥箱再度匆匆趕來時,孟澤正躺在床上定定望著繡了繁複金線菊的三重羅帳,許久才淡淡說了句:“這一局,我輸了。”
    認命一般,這一切都是命……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守在一旁的孫文卻聽得明白,他是最初跟隨在他身邊的死士,由死士變成隨從,他知道他心中所想。
    華成不懂,也沒必要懂。
    “府裏種些荷花吧,還有這些,都換了。”
    “主公頭疾又有加重的趨勢,鬱結心腑心病難醫。”華成如是說道。
    縱使他身為醫聖後人,妙手回春又如何,你的心病隻有自己能醫。
    “那就不醫了。”孟澤笑著把手縮回袖中,“先生莫忘了與我的約定,隻要我一死,先生就可以醫行天下。”又是這種該死的虛偽表情。
    華成取銀針的手沒有半分停滯,苦笑道:“你這是考驗我醫者本心。醫不好你是我無能,可故意害你卻有違本心。”
    “那我不管。”
    最後一枚銀針隔著一層衣服紮上心口時,他聽見華成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多思多愁多傷心。”
    然後,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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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裏的王爺前麵出現過,後文也會出現,孟澤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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