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晉陽的局勢，乃至大魏的局勢，謝逸看得透，長寧看得透，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參透其中幾分真意，更遑論是那俯視全局之人。但看得透並不代表就能說得透，說得多了反倒會適得其反，如此一來還不如不說。
    待想通了這一點，謝逸也就不再在飛狼營的問題上糾結了，身在吏部，戰報自然不會傳到這裏，因而少不了天天往中書府上跑。
    站在宮門前正瞅著剛剛從麵前經過的那女子，似乎有幾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在那裏見過，突然耳朵一痛。
    “小東西，你又瞧上哪家的姑娘了？”陰陽怪氣的語調從耳邊傳來。
    謝逸捂著被揪住的耳朵，這世上敢這麼叫他的人著實不算多，敢揪他耳朵的人也有那麼幾個，可這樣為老不尊的人天上地下僅此一號。心裏暗罵了一聲老東西，畢恭畢敬地轉過身來行了個禮，“宗長爺爺。”
    宗長曹雄近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剛添了個重孫子，不在家裏帶孩子還到處亂跑。
    “別到處亂跑，走，上爺爺家喝酒去。”
    謝逸頓時滿頭黑線，你占本少便宜，還真不怕天打雷劈呀。不過你是太子的爺爺輩，那我叫你一聲爺爺也不算吃虧了。笑著回道：“昨兒個剛被趙王灌了幾杯，酒還未全醒，且小子今日有事，這樣吧，再過幾天是小侄兒的百日宴，謝逸一定到宗長爺爺家喝喜酒。”
    曹雄年近七十，在皇族裏的威信僅次於皇帝，年輕時揮得一手好刀法，給皇帝解決了許多難題，上了年紀後賦閑在家，閑的實在沒事幹向陛下領了個宗長的職務，手裏的大刀換成了一根黑漆漆的生荊棍子，管你是皇親還是國戚，犯到宗長手裏，乖乖趴著就是。
    “我問過了，你今天沒事。阿侀不在家，你來陪爺爺喝酒，要不咱就去跟陛下借禦花園用用？”
    謝逸嘴角抽了抽，想起當年宗長提著棍子追著曹侀跑了大半個皇宮的事就犯怵，最後還是曹侀在太子寢宮裏躲了半個月才不了了之。
    “那成，我還是跟著您回家吧。爺爺您是喝竹葉青還是花雕？我這就差人給您買去。”
    什麼叫見風使舵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就是。
    可見咱謝三郎是俊傑裏的俊傑。
    曹雄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阿侀在後院裏埋了兩壇好酒，咱去給他換出來。”轉身上了馬車。
    謝逸笑著沒說話，跟去之前望了望天，頭頂陰雲密布。那可是阿侀埋了十幾年的紫蕊啊，先想想阿侀回來怎麼給他賠這兩壇酒吧。
    誰都知道謝逸酒量淺，但隻有一人知道他這三分是真七分是裝。喝酒時常常按著一個度，若是遇著像宗長這樣老不要臉的，好歹還能蒙混過去。
    宗長好酒，陛下雖不嗜酒但也常常喝幾口，太子更是十歲那年跟謝逸兩個摸進皇宮地窖裏偷酒。
    似乎，曹家的男人都離不了酒。
    謝逸在地上躺著裝醉，偷偷看了眼正喝的不亦樂乎的老宗長，心裏默默為自己祈禱。
    一個時辰前，在老宗長的指使下，他親手把老梅樹底下埋的兩壇子紫蕊換成了宮裏淡的沒味的果酒，要是曹侀回來知道，保準找他拚命。
    “小子，你老實跟我說，你那中書令是打哪來的？”
    謝逸沒回答，一邊裝著醉，一邊數著數，果不其然，還沒數到十，老宗長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小廝阮項跟府上管家打了個招呼，扶著自家主子趕緊溜。
    回家洗漱了一番，喝了杯濃濃的茶湯，濃鬱的香料味蓋過滿口的酒味。
    謝逸過去時，母親正陪著賀氏在房裏坐著，雲裳依在母親身邊，一見著他進來就撲過去。
    房裏燒著今冬的新炭，又隔著厚厚的羅幕倒讓人不怎麼覺得冷。
    “阿爹怎麼一身酒味啊？”小姑娘嫌棄地捏著鼻子跑回祖母身邊。
    謝逸尷尬地朝母親和妻子笑笑，“下朝被老宗長給截住了。”
    賀氏嫁給他多年，時常幫他做事，看他眼神複雜多少也能看出他有事要說，就同婆婆告了辭，說是宮中謝貴妃賞了許多雲錦下來，要去挑兩匹給謝逸做衣裳。
    謝逸扶著夫人往庫房走去，卻在中庭停下，隨手折了段梅枝放在賀氏手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莫不是有事要我幫你？”賀氏盈盈笑著。
    謝逸仔細聽過周圍沒人，這才低聲說道：“你娘家小妹長得不錯，明年十六了吧？不知許人了沒？”
    賀氏眼角一跳，很是不敢相信，手指抖的厲害，“賀家有我幫你，你還嫌不夠？你明明答應過我不再動賀家女子的。”說到最後越來越委屈，眼淚突然就落下。
    娶了這麼位夫人，這讓謝逸很是無奈，連忙給她解釋：“我是想拉攏中書令來著，你怎麼又想多了。”
    “真的？”賀氏瞪著他。
    謝逸想想家裏幾個妾室就覺得頭疼，要不是賀氏周旋著，真怕會翻天。“自然是真的。你看，這中書令得陛下器重，若不趁著機會聯姻，陛下也會找著機會幫他籠絡朝臣。我覺著你娘家小妹和世傑他小妹都好，所以來問問你的意思。”
    賀氏想想他的話也十分有道理，士族的女兒除了聯姻，當真是半點用處也無，“你這樣做，孟中書可知道？”
    謝逸搖頭，忽而又道：“他是顧全大局之人，一定會答應的，先看看情況，等世傑回來再說。你隻管幫我留意你妹妹的事情。”
    賀氏默默應下，看著丈夫這樣殫精竭慮地算計，突然有些心疼，伸手抱著他，“你為殿下做的已經夠多了。”
    謝逸搖頭，把她護在懷裏，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聽得到，“你放心，我同他們鬥法，絕不會傷著你和孩子。萬一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們也絕不會有事的。”
    一時間，靜的隻聽得見雪落的聲音。
    謝逸在心底重複著，一句從不敢說出口的話……
    賀氏輕輕鬆了口氣，自家夫君是個什麼德性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些個妾室自有她一番雷霆手段治的服服帖帖，可若當真有個賀家女子進這後院她未必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