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從別後,故園還如舊 第一卷 第四章 晉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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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人眉眼含笑,唇紅齒白,生就一副風流姿態,鬢發垂縷,手指修長,俊秀得逼人。
這是?謝逸突然僵住……
時隔十餘年,突然看見這個曾經極為熟悉的動作時,謝逸著實被自己的荒謬念頭嚇了一跳,又搖搖頭自嘲自己真是瘋了,要真是那位,晉陽城裏早已是血雨腥風一片,他又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坐在這裏?
想來自己一個多月來在家“靜心養病”也並非收獲全無,好歹還見到了傳聞中的元祐公子……的侍從,回想起自己跟爺爺說起的時候,爺爺那種活見鬼的表情,依舊不由自主的好奇到底元祐公子何等手段竟然連他大魏第一世族謝家長輩都談之色變,盡管他已經被家中長輩警告過,萬萬不能再去追問此事。
此刻謝逸謝三郎早已回家一個多月,背上的刀傷也不甚緊要,便接了幾個好友的帖子在晉陽城中最繁華處的來鳳樓上,身旁坐著的是平日裏關係不錯的三四個……紈絝。
說是紈絝一點不假,仗著家裏的幾分權勢,在晉陽城裏很不將旁人放在眼裏。
就在方才,一位二十多歲的紈絝橫眉瞪眼地站起身來,一拍桌子,怒道:“王楠算個什麼東西,本少怎會將他放在眼裏,你們且瞧著,待過了眼下這一關,本少定會叫他好看。”
另外的兩個紈絝立即附和,無非就是說王楠他娘的太不是個東西了,連咱們二公子的女人都敢搶,搶了也就算了,他還送人!
簡直活的不耐煩了。
當然,王氏嫡長子,他們也隻敢背地裏說說而已。
謝逸側頭揉揉眉角,成天跟這些人混在一起,難怪自己功夫大不如從前了。
這一側頭,就透過描金屏風的空隙看見一人隨意靠窗坐著,一柄玉骨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下頜,右邊唇角微微揚起,帶了點妖豔味道。
初時看著時,謝逸還在想著——這樣嫵媚,不知是不是那司馬弘幀家去歲方成年的長子司馬瑜?
聽聞那孩子不大爭氣,前不久跟人在妓館裏頭廝混被人給打得斷了條手臂,陛下還在朝會時問起這事,險些氣死他家老頭子。
話說司馬家自秦漢以來便是大族,不像王謝這樣後起的世族興衰成敗與一朝命脈緊緊相連,司馬家曆經數朝雖不曾權傾朝野也不曾衰敗落魄過。司馬家的男子大多玉樹臨風俊朗非凡,但到了這幾代,卻出了司馬瑜這個男生女相的異數。
身影略略一動,修長的手指倒轉扇柄拂過被風吹亂的發絲,然後輕輕地笑了。
這是?謝逸僵住……
紈絝們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異樣,紛紛來關心他怎麼了。
紈絝界大概也是有道理的,譬如和一群家財萬貫的紈絝一起浪蕩,你才算得上是個紈絝,你要是自個兒一個人浪蕩,那頂多就是個浪子。誠然,這浪子和紈絝是有很大區別的。
可見這群紈絝是群貨真價實的紈絝。
再一個,紈絝是不拘年齡的,要不怎麼會有胡二爺年逾不惑還占著紈絝界的第一把交椅不走,咱謝三郎年近而立還敢和一幫小青年喝酒打架?
見他沒事,紈絝們就開始商量著怎麼給王楠報複回去,一紈絝偷著瞄了眼屏風那邊,“那邊好像還有人呢。”
二公子一掌拍在他頭上。
“二哥你輕點兒。”那紈絝捂著頭躲到一邊去。
“費什麼話,那是新來的那個中書,人挺隨和,前幾天我還跟他打過招呼,沒事兒。”二公子滿不在乎。
“這樣吧,我過去看看。”謝逸大義凜然,“你們不用管我了。”
“三哥和他熟嗎?”二公子似乎和謝逸關係不錯。
另一紈絝笑道:“明承你難道不知道三哥自來熟?”
隔壁的錢嵩剛剛正苦著臉數落自家主上,這個月你先是叫匠人給逐雲打造純金鈴鐺,一次就是十二個,又在城郊那裏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寡婦,你還拒絕了楚老爺送的財物,咱來晉州時身上帶的錢已經不多了,主公你不省著點花,以後可怎……
才說到這他就見自家主上臉色沉下來了,立刻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但是並沒有。
然後錢嵩察言觀色,發現隨著隔壁那個“二公子”每多說一句,自家主上臉色就陰沉一分,到最後,把他臉上那張假皮揭下來,簡直都能擰出水來。
還好還好不是我惹他了。
錢嵩正慶幸呢,一個穿著湖藍色錦袍的青年男子笑吟吟的走進來,“子初兄。”
孟澤優雅頷首,好像剛剛不高興的不是他一樣,變臉比翻書快多了,“謝侍郎請坐。”順便瞪了錢嵩一眼:“還不奉茶?”
謝逸的不請自來著實把孟澤從這無盡的嘮叨中解救出來。
錢嵩悻悻然閉嘴,起身去奉茶。
謝逸身為吏部的侍郎,在朝堂上本該與他這位中書令沒什麼幹係,奈何謝侍郎的交際範圍廣到一定程度了,某一天下朝後“不經意”地搭訕了兩句,便已經算是熟人了。
待坐下來謝逸才細細打量起眼前這位朝中新貴,不同於朝堂上身著緋袍時的莊重端肅,隻見其內著銀絲攢邊的月白色長衫,腳踏黑色短筒馬靴,外罩著一襲齊膝的長袍,並不是方才所見的雪白,而是淺淺的蔚藍色綢布上銀線攢出青鳥樣式的花紋,頭頂紗冠輕薄,鬢邊垂青絲一縷,饒是這樣簡單的衣著,也掩不住周身的清貴。
謝侍郎自問這些年來自己從一個無知少年蛻變成風流公子,在這晉陽城中雖拔不了頭籌,卻也不輸於除了司馬家之外的任何人,但在這人麵前,卻落了下乘。
雋秀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容,靜若處子,鳳眼狹長,帶著幾絲不明不昧的笑意,這等容貌,在晉陽這幫士族公子裏一比,算不得上乘,但偏偏就是那一雙帶著澄澈笑意的眸子,無端為這張平凡的臉平添許多神韻。
謝逸腦海裏頓時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
孟澤輕咳一聲。
謝逸連忙收回目光,正巧錢嵩捧著茶來,道了聲“多謝”,這才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子初好雅興。”謝逸捧著茶杯深深地吸了口氣,由衷讚道:“這綠屏茶堪比禦用的上品了。”
孟澤臉上笑容不變,“也未必就是好東西,隻是北方不多見罷了。我一個朋友在南朝種了幾畝茶園,其中就有這綠屏茶。”
謝逸笑道:“子初是有口福之人。”
孟澤並沒有表示要順手送他一些,而是悠然問道:“方才我聽你們說,王家大公子怎麼了?”
“嘿嘿,”謝逸神秘一笑,“搶姑娘呢。賀二看上一個姑娘,被王楠搶先了贖身,送到胡家去了。”
“胡家?”
謝逸耐心給初來乍到的中書令大人解釋:“胡家二爺,胡弘義,那是個不好惹的人,以後你就知道了。”
孟澤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錢嵩搶先道:“這位大人,我家大人初來晉陽,人生地不熟的,大人麵善,能否常與我家大人來往?”
孟澤橫他一眼,“聒噪。”
和尚翻個白眼,心說:我給你搭橋鋪路你還嫌我聒噪!
謝逸欣然應允。
其後二人序了齒,謝逸比孟澤還要年長兩歲,隨便聊了些晉州風物,直到隔壁有人來叫,謝逸才告辭走了。
錢嵩沒敢吱聲,給貼牆根站著的孟原一個勁地使眼色,孟原都假裝沒看見。
說也奇怪,孟原那麼個大活人站在牆角,謝逸在這兒待了許久竟然都沒注意到他。
“和尚。”孟澤臉上表情空茫,臉色還不大好。
“哎,怎麼了?”錢嵩生怕他身體不舒服,連忙問道。
孟澤強迫自己將銅案上緊握成拳手指一一展開,“我是不是回來的有些晚了?”
錢嵩不大明白,“這話可怎麼講?”
“有些人,怕是已經變了。”
錢嵩稍一細想就明白了,十有八九剛剛隔壁那桌紈絝裏有從前和他關係好的人,興許就是拍桌子那個二公子,便道:“主上這話說的,誰不變呐?主子自己都不是從前的樣子了,還指望旁人一成不變嗎?何況知人知麵不知心,你瞧著外頭幾層麻布,焉知內裏是金是玉的,還有那外表錦繡,又怎知裏頭裝的是不是糟糠?”
孟澤麵色稍緩,“是我心急了。”
錢嵩忙道:“您可悠著點,華先生千叮嚀萬囑咐的,你再發頭疼病,這晉陽上哪找給你止疼的去?”
孟澤疲憊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