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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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過很多的夢,有華清的夢。
夢裏麵有許多的地方,許多的人,他們總是來來去去的變化著,唯獨不變的就是華清一直在我身旁,總是如此。可是慢慢的,這種夢越來越少,後來漸漸的老是一個相同的夢,來來去去的就有那麼一個景象。
夢中來到了朝京的長街上,空中下著細雨,也飄舞著星火。
在夢裏回了神,便看見雨落紛紛,到處隕落著星火,接著長街瓦解消散。他忽然就出現在長街的鏡頭,盡頭出長著一顆長青樹,而他站一顆老樹下,正撐著傘,漫不經心的望著天,星火從他的麵前擦肩而過。
在夢中,思緒好像能漫飛起來,飛的即輕又柔,連帶周邊的星火都變得輕柔。
我看著他站在哪裏,很難立刻就分得清到底這是夢,還是現世,不過最後總是都通通的拋在了腦後。因為想到了若是我在夢中,他也在夢裏,那他不就是真的麼。
反正都在一起,還分什麼真假。
於是我便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隻想走到到他身旁,和他說,我回來了。
從石階回到原地時,我似乎又看見了幻覺,幻覺同剛才的那夢中的華清一模一樣。他站在樹下,還是漫不經心的望著手中的傘,他沒有四處張望,靜默的麵容沒有一絲慌亂,隻是腳下開始揚飛出點點熒光。
如此的近,幾步之遙。
我小心翼翼的邁了一步,隻有一步,他的眉目開始的變的透明起來。近在咫尺了,我隨即又進了一步,終於到了華清的麵前。
隻差一步了,可星火飛逝,頃刻幻滅,還未等到我來到身邊,他的一切一切便都消散了幹淨。
明明隻差一點點,我就能抓住他的手了,隻差一點點,就不會錯過他了。
總是如此。
我撲了空,什麼都沒抓住。
對於他,我從未沒有說過一句後悔,也從未為他哭過,唯一在他離去後做的,便是這樣一件事。
在一麵可以窺見世間萬物的鏡子,看他的一生。
有誰能明白,一遍一遍的看著一個人的一生,是什麼感覺。
他的第一聲啼哭,他每一個眉眼的變化,他發出了咿呀的牙語,他長出了第一個乳牙。他跌跌撞撞終於可以蹣跚的走路。他步伐漸穩,他滿臉委屈,他在哭,又不哭了。他開始識字,蹲在樹下拿著樹枝在地上劃出自己的名字。他拉長了身板,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臉。
後來他在那棵樹上見到一個人,他每日每日的守在那顆樹下,甚至是半夜偷跑出宮殿,來到那顆樹旁等那個人來。
可有一天,他沒有出現,而是落寞的坐在大殿中央,後來殿裏進來了一個奇怪模樣的人,他看著那個人走來,背在身後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麵上卻平靜。在此之前,他的顏色都是淡淡的籠罩著一層灰,可是接下來,鏡中的他像是忽然有了神采。
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
他說他叫華清。他說,我的名字裏有你。
他的喜與怒,哀和傷,一個抬眉一個低目,腳步的停頓,手心的鬆緊。每一個轉折之處,我都能了然於心。
我看了多少遍了呢,早就數不清了。甚至,他的麵目已經不再重要,這一遍一遍的回顧,不斷的讓我推翻以往對他的印象,卻更加深的刻在了心裏。
他的動作賦予了新的含義,任何一個微妙之處都掩藏不住他的情緒。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鏡子裏的他也隻不過是個幻影。
哪怕我看上千遍,萬遍,那都隻是一個幻影。
現世裏我失了約,來的晚了,一步走錯,再也不能回頭。本來想著能彌補回來,誰知道還是錯的離譜,錯的可笑。
我曾妄想著將阿維能變成他,然而卻因為記得太深,怎麼都無法讓人取代。
我坐在樹下,看著星火隕落,洋洋灑灑的染紅了世間,也不在乎是幻境還是夢境了。
隱白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安靜不語。
這時我想起了我曾近做過一個夢,夢中的聲音無數遍的說著。
——你可否知與我你的本相;你的來處,你將去向何處。你的前塵,你的後事;你的執念,和虛妄。鏡中花月水市皆是虛無,提燈來往時界是為何求?一切是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滅?你既知肉體可消,魂靈泯滅,那麼心念呢。你要的是什麼?告訴我,我能讓你的心願實現。
我以為那是夢,剛開始是不理會的,可是聽了無數遍之後,心中藏著的那一絲絲念頭便被誘了出來,到底是將自己的心願說了。
我在夢中說,我願回到華清的身邊,我願同華清攜手到他百年;我願青山依舊不改,我願同他的情誼永不怠倦;我願同他看遍所有的山川與水流,共享他不曾有過的浮生等閑。
然而,還有一句在夢中我未曾說出口,這一句在喉中徘徊許久,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倘若這隻是個夢,我便希望能忘卻一切關於他的事。
如果當時說出來了,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可到了這個地步,我也終於明白了那個夢的意義,不過雖猜到了,卻還是要問一問他:“你是誰?”
隱白答:“我是鏡子,一麵能照出世間一切實物本相的鏡子。”
金鑒是為鏡,隱於青天白日是為月,鏡花水月,畢月神鏡。
這就是隱白的身份。
畢月是上古之物,在千年之前,畢月也稱為窺天之鏡,我成仙之後,酒詞便將他手中的畢月給了我,這鏡子伴隨了我千百年,華清沒了之後,思念之心無處可安,於是我便從鏡子中去看,去看華清那僅有的,開懷甚少的一生。
酒詞曾對我說,我想要的,隻要等,就會回來,於是我就等了。
我將天地間華清的星魂收了起來,放在了他送我的那枚玉佩中,之後便是等,一日,二日;一年,二年;十年,二十年,然後就等了百年,等的心火就要泯滅,快要燒成死灰。
可心念成灰,卻執妄難安,再後來,鏡子就不知被我扔到了何處,再也沒找回來。
我願以為這世間不會有誰知道我和華清的聯係,可沒想到卻讓鏡子知道了去。
隱白道:“你從鏡觀他,我從鏡中窺你,見你一遍一遍的看他後,我就起了好奇之心,於是便將你們的前因後果都追究了一遍。明後之後,便覺得你們之間的因緣際會妙不可言,連我都要驚奇。”
隱白將我攬入了懷中,身邊的星火都已熄滅,一切恢複了真正的模樣,隻有我和他。隱白的懷抱沒有溫度,是冷的,然而話語很輕柔溫暖:“我知道你在鏡中看了多少遍,我知道你不甘心。”
我微微動了動頭,木然的聽著他繼續說。
“這些年來,我找到了四枚他的散魄,這些散魄存著華清的記憶,隻是實在太過零碎,化成幻體隻能存留一日左右。我去了朝京,為了見他,隻好用了一枚,後來在他放畫的地方,發現了一幅他為你作的畫。於是便將其餘的散魄全都放在了畫中。所以長青,三枚,你和他還有三次相見的機會。”
隱白抱緊了我,將頭擱在了肩膀上,我隻覺得他的身子很冷,和冰一樣的冷,不斷的冒著寒氣。
他仍舊在說:“無論如何,你得去見他,他真的等的太久了。”
他拿出著一卷畫紙,遞到我麵前。
我看著畫卷一時反應不過來,總懷疑自己是在還是在做夢,可眼前的畫紙很像是真的,邊緣有些破損,連顏色都是舊色。隱白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我從他手中接過畫,也不言語。
這畫卷就是他為我完成的心願。
心願的分量很輕,拿在手中幾乎沒有感覺。我還是疑心我在夢中,雖不能完全相信,可是還是珍重無比的將畫收好,妥善的放在懷中。隱白見我收下了畫,朝我笑了笑,隨後整個身子都發了白光,最後在我手中還原了他原木的麵貌,凝結成一麵鏡,失而複得的又回到了我手中。
他沒有讓我立即做出回答,隻是同我說:“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