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靚女，總站到了。”一個聲音在蕭小木耳邊響起。說起“靚女”這個詞，因為用來稱呼陌生女性的“小姐”一詞被賦予了特殊的涵義後，“靚女”一詞的適用範圍就空前廣闊，幾乎適合稱呼所有的女性，上至五六十歲的阿婆下至幾歲的小蘿莉。這個詞在S市，太過於普遍，以至於說者說到這個詞已沒有了稱讚之意，而聞者，聽到這個詞也沒有了欣喜之情。
    而此時，蕭小木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望了望聲音的源頭，是司機師傅。她慌亂地四處掃視了一下，剛剛還吵吵嚷嚷的車廂，此刻竟隻有她與司機。司機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我要鎖車門了，要簽到了。”
    “哦，對不起。”蕭小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出了車廂。
    “靚女，你沒事吧？”司機鎖了車門，追了上來。
    “哦，沒事。”蕭小木搖了搖頭。
    “跟男朋友吵架了？那也不要哭。”
    “呃？”哭？蕭小木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頰，竟是濕潤一片。今天是怎麼啦？因為一輛相似的車，竟然莫名地想起這些年被她刻意淡忘了的日子。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多年，她再回想，竟仍牢牢地記住了當時的那種無力感，那種發自心底裏的絕望與掙紮。隻是，即使是她自己也未料到，竟然還會有淚；更未料到的是，這流淚的衝動似乎並未消退，像是開了閘的水，爭先恐後地逃離堤壩的束縛。
    有多久沒流淚了？
    因為知道回去也隻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人等，也沒有要等的人，蕭小木索性決定繞道去吃酸辣粉。那家賣酸辣粉的小店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小巷子裏，並不十分大的店麵，卻收拾得很幹淨，常常高朋滿座。用骨頭熬得濃濃的湯汁和細白的粉條、正宗的四川泡菜、辣椒放在一個瓦缽缽裏一起煮，待得粉熟，再灑上點芫荽、幾片嫩嫩的菜葉子、幾粒炸得香脆的花生米，盛在一個大大的白瓷碗裏，味道集結了骨頭湯的鮮、花生米和芫荽的香、辣椒的辣、泡菜的酸，再加上那米粉的勁道爽口，那湯汁的釅濃，真可謂一絕。
    “來了？怎麼今天一個人？”老板娘見了蕭小木，熟稔地用川味普通話跟她打招呼。
    蕭小木笑笑，找位坐下。
    “還是中辣？”老板娘笑著問。蕭小木喜食辣，且能食辣。剛剛到S市的時候，雖然吃飯總是找湘菜館或川菜館，但這些飯館到了S市也就入鄉隨俗了，辣味變得平和了許多。為了滿足自己偏重的口味，她常常在點菜的時候強調要特辣的。蕭小木第一次被羅利帶到這裏來的時候，便一如既往地說要一碗特辣的酸辣粉。可這一家店，卻是特立獨行，特辣的一碗酸辣粉竟辣得蕭小木眼淚鼻涕一起流，回去的路上，久未受刺激的腸胃還抗議了起來，讓羅利笑話了許久。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來蕭小木再來吃時，便再不敢豪氣衝天地要特辣的了。
    “不，特辣。”蕭小木笑著說。
    很快，一碗特辣的酸辣粉便上來了，紅豔豔的湯汁、綠油油的菜葉兒和芫荽、米白的米粉、再點綴些粉紅的花生米兒，仿佛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蕭小木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了幾根放進嘴裏，並不意外地辣得眼淚刷刷直流。
    不知吃了多久，也不知浪費了多少紙巾，擦拭了多少次眼淚，終於，蕭小木放下了筷子，從容地付了錢，慢悠悠地往回走。
    這時，天色已偏黑，這又是一條老舊的巷子。昏黃的路燈從巷子兩旁濃密的樹葉的縫隙裏射下，平添了幾分陰森。行人並不多，時不時三個兩個地出現。平時與羅利一起，兩人說說笑笑也不覺得，今天一個人走，更顯得這條巷子平白地長了許多。迎麵走來了兩名男子，他們並排走著，似乎在說些什麼。這個時候，不出現行人還好，一出現行人，蕭小木的腦子裏不免就浮現出網絡上、報紙上報道得已經讓公眾麻木了的新聞，無外是哪裏發生一起搶劫案、哪裏又發生了一起強奸案雲雲。這樣想時，蕭小木的心不免繃緊了些，她不自覺地抓緊了包包的帶子，加快了腳步。
    接近蕭小木的時候，那兩名男子突然分開，一左一右從蕭小木身邊擦過。蕭小木一顆心也如坐上了過山車，忽悠一下提了上來，忽悠一下又落了下去，手心都沁出了汗。十幾秒後，她回頭望著那兩名男子的背影，不由得自嘲地笑，人家不過是單純地想避開她這個障礙物，她卻草木皆兵到了如此地步。
    回到與羅利租住的那套兩室一廳的小屋時，羅利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不是佳人有約麼？怎麼就回來了？”蕭小木一邊換鞋，一邊詫異地問。
    “你看看幾點了？”羅利指了指牆上的掛鍾，已指向了九點半，“倒是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在街上瞎逛蕩。”
    羅利點頭笑了笑，又將心思聚焦到電視上。電視裏正播放著一部韓國偶像劇。蕭小木也在她身邊坐下。
    盡管許多人詬病韓劇是一個套路，反複地演繹王子與灰姑娘這一類不切實際的故事。但蕭小木還是喜歡，每一次看，都非常投入。至於為什麼喜歡，蕭小木想，或許是因為，那樣的愛情，在現實裏不容易見到，所以才更顯得美好吧。但是，喜歡歸喜歡，蕭小木並不沉迷。她知道，現實便是現實。現實裏的男主角不一定帥氣多金，女主角也不一定漂亮獨特；即使運氣好，碰到一對郎才女貌的，彼此恩愛的，因為彼此的性格及生長的環境，在長久的生活裏，也未必就能執手白頭。上天具有很強的嫉妒心，不允許世間萬事那般完美。
    而電視卻不如現實難以處理，如果想要大團圓的結局，隻需截取幾個快樂的畫麵，觀眾便很自然地以為那便是美滿；更絕的還可以打上一行字“某某與某某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沒有誰會去較真地一定拿現實中的柴米油鹽來做比較。
    “小木，你哭過了？”
    “我去吃了一碗酸辣粉，特辣的，太辣，辣得我流了許多眼淚。”羅利的眼睛其實是盯著電視屏幕的，但蕭小木還是下意識地低了頭。
    羅利“哦”了一聲。
    “你今天的約會怎麼樣？”
    “小木，我與他仿佛回不去了。”羅利聞言，突然扭頭幽幽地望向蕭小木。
    “哦？”蕭小木將視線從電視屏幕上拉到羅利身上。
    “我感覺，我看不透他了。”
    不知為什麼，蕭小木覺得羅利望向她的眼睛有些探索的意味。
    “小木，你與王逸凡聯係有多長時間了？”羅利話鋒一轉。
    “呃？”蕭小木一愣，“哦，就幾個月。”
    “你覺得他怎麼樣？”
    “挺好呀，典型的高富帥，更重要的是你倆青梅竹馬的那份情意。”蕭小木的笑容有些發虛。她想羅利其實也是知道的，若是不愛了，青梅竹馬做不得數；若是愛了，就算是初初見麵，也不能阻止兩個人的靠近。
    “給點建設性的意見。”羅利顯然並不滿意她的泛泛而談。
    “有美不追，是為罪矣。”蕭小木笑著起身，往衛生間走去。有誰能告訴她，對於僅有過一麵之緣的人能有什麼建設性的印象；又有誰來告訴她，誰又能對誰的感情給出建設性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