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葬禮
潮濕的冷空氣中混雜著連綿細雨，連同呼出的最後一絲溫暖,陰寒徹骨。城郊外某處的半山腰聚滿了人,牧師立於最前方,所誦的悼詞被掩藏在雨中之後，斷斷續續聽得並不太清晰。
3月23日  雨  
SIN，勢力龐大的黑幫世家。今天是他們首領下葬的日子。各幫各派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皆來送行。原本空曠的墓地早已被這群黑手黨包滿，眾人圍繞棺木安靜地也是做最後的道別禮。
人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隻有他的金發顯得尤其突出,高舉著傘柄的手腕麻木到近乎失去知覺，長時間的站立也早已令他疲憊不堪，甚至稍稍扭下脖子就能聽到清脆地骨節響。
“嘶。”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還是高中生模樣的金發少年拖著長音百般聊賴地伸了個懶腰。這種偷懶的小動作原本無關緊要,隻是他忘記自己手中還舉著一把傘,隨著他這聲哈欠打出來,傘沿的積水便如數傾在身邊無辜胖子的肩上。受連累的胖子瞧著自己濕透的肩膀先是一愣,隨即便對這位始作俑者反手一掌劈下來。胖子的力道很大，又是毫無防備地挨了一下害他險些跪跌在地。踉蹌地掙紮幾步好不容易穩住重心，鞋子褲腳裏也灌滿了髒泥。傘掉在地上,全身都被淋濕了,自然包括他新染的金發。
“可惡，你搞什……”剛吼一半的話，被胖子兩根手指壓回嘴裏。雙鄂讓對方死死鉗住,他隻能被迫保持張著嘴的姿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胖子的外號又叫“人肉轟炸機”。人如其名,是能一屁股坐死對手的類型。若是將少年的體型拿來和胖子對比,就如大象和猴子之間的差距。以至於每次胖子一動手他都毫無疑問地被修理得很慘。
這家夥掙紮得太誇張了,胖子緊皺眉頭,麵部表情也略顯猙獰。今天這種場合,老大特意交代過下麵不許胡鬧,可唯獨龔染這小子好像完全沒放在心上,看著他那頭黃毛就惹人火大。“閉嘴！你不要命了？”故意壓低嗓音，胖子示意他收聲，周圍早已有人注意到這邊。尤其是sin本家的下屬，臉色沉得難看,似乎有隨時動手的意思。“何先生正在做道別，識相的你就給我安靜點。看我一會怎麼收拾你。”語畢，方才收手。龔染心中當然不服，正欲還嘴時卻因聽到自家老大的名號而瞬間沒了脾氣,厭惡地揉著尚未消痛的臉，又遭胖子的一記眼神示警。礙於老大的麵子,龔染隻得悻悻站好。
不知道這樣無聊的儀式何時才能結束。
龔染和胖子都隸屬黑幫REPENT門下。近些年在自家首領的統領之下，活躍於國際地下黑市的REPENT發展迅速。而龔染也正是因為憧憬現任老大才加入了REPENT，隻是沒想到自入幫以來連一次與老大正麵交談的機會都沒有,反而被隨便編排在身邊這位“人肉轟炸機”手下做事。龔染一麵在心中發著牢騷，一麵踮著腳在熙攘的人群中尋覓自家首領的身影。
男人此刻已行完禮，正退於一旁與sin本家的領導者們交談。看起來不過30出頭麵孔尚且年輕俊朗,氣質卻意外地讓人感到成熟穩重。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氣場也並非一般人能夠駕馭。而相較在場其他黑手黨首領而言，他身上又多出幾分斯文氣息。難以想象這個年輕男人正是國際黑幫REPENT的首領。大家一般都會尊稱他一聲，何先生。
與何先生談話的老伯正向他引薦一位和龔染年齡相仿的少年，何先生看到這個少年時方才露出些許笑意。如果龔染沒猜錯，那小子應該就是最近時常聽別人提到的sin上任首領的兒子——SIN的繼承人。而同時有一件事從一開始就讓龔染感到在意。和一般的黑手黨不同,sin是由一個家族領導的黑幫。sin的家族,也就是葉家。上任首領葉宗過世之後,sin將由他的兒子繼承。傳聞這一代的首領隻有一個兒子,應該就是正在和何先生談話的這位
然而還有一個人，
憑著最初的印象望去，那個小不點果然還待在原地。應該隻是個剛剛才從幼兒園畢業的小孩罷了。眾多成人當中多出一個小孩實在引人注目。這個小鬼站在距離sin首領的墓不遠處仍沒被趕走,龔染想他應該和sin有些關係才對，隻是待遇和另一位就相差甚遠。別說本家,就連SIN的下屬都當他不存在似的無人問津。那小鬼從幾個小時前就一直原地不動地站在那呆望著墓的方向，沒有痛哭流涕的樣子。隻不過誰也沒要他做最後的道別。
難道他是哪個打雜的親戚什麼的?抱著滿心疑問,龔染拍了拍身邊的胖子
“喂，胖子。那邊的小鬼誰啊？”龔染由於太過專注於自己的疑惑，而沒注意胖子投過來凶神惡煞的目光,若是平時早又劈一掌下來。所幸葬禮接近尾聲,胖子自己也放鬆不少,懶得和他動手。挪了挪肥胖的身體,往何先生那邊一瞥。
“那不就是sin的下任老大嗎，葉老大的兒子，蠢貨”胖子沾沾自喜地顯擺道。
“睜大你的眼，我說另一隻”
順著龔染指的方向望去，他立刻換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撇撇嘴低聲嘟囔  “那個啊。”
胖子的嘴張了一半便被遠方傳來的鍾聲打斷。沉鬱雄渾的聲音回蕩山穀。咚——咚——咚——隨著最後的三點整結束。突來的一聲槍鳴撕裂了原本沉悶的空氣。
這隻是個訊號彈，並沒仁慈到給人足夠的思考時間，混亂的槍聲劃開人群。原本匿於人群中的敵人在片刻間湧了出來。各幫首領自顧不暇,為求自保下令除本幫之外無論敵友一律格殺勿論。墓地在此刻變成戰場,能看到的景象是不斷有人死亡的人間煉獄。胖子從驚愕中及時清醒，他甩著肩膀怒吼一聲“保護何先生！”便帶領十幾個下屬向前衝去，龔染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待他反應過來時就已經被胖子提著跑了起來。何先生和sin的屬下共同圍成了保護圈來掩護葉老大兒子撤退,sin的屬下也基本聚集在那邊,目前並無危險。等等，那個小鬼。
瘦小的背影在腦中一閃而過,龔染本能扭頭望去,他還在那個地方,和四散逃難的人群相比他的步子尤其緩慢,根本沒有逃跑意思。sin首領的墓就在前麵,難道那小鬼現在想去做道別嗎?!別蠢了!快點跑啊!笨蛋!龔染搞不通自己幹嘛這麼掛心這個不要命的小鬼。隻不過他的確與眾不同,而這一幕恰巧被自己看到而已。龔染在一瞬間似乎看清了真正的敵人,黑色西裝上那張毫無情緒的臉宛若死神一般。男人舉起槍,瞄準了那孩子的腦袋。
住手。
龔染朝那小鬼跑過去的時候，聽到胖子在他身後罵了一句“你他媽找死啊！回來！”衝都衝出去了,再跑回來多沒麵子。隻是這樣隨便抱怨一下罷了。龔染的大腦接近空白,在黑幫裏混了一年，這是他第一次親身體驗這種驚心動魄的大場麵。不知為何身體就擅自下了命令，一切都是遵循那該死的本能。兩聲槍響一前一後,遠處的男人應聲倒地。本來瞄準心髒卻偏中腦袋,狗屎運。龔染趕到時，那小鬼跪在地上腿上盡是鮮血,龔染掃了一眼,所幸隻是擦傷。二話沒說將那小鬼抗了起來朝附近的遮擋物奔去。必須躲起來,在這種空曠的地方隻會讓人當靶子。
然而右臂突然傳來的一股爆裂的灼痛感,讓他整隻手臂在一瞬間失去知覺,由於巨大的衝擊力連同那小孩一起兩個人狼狽地摔落在地上,龔染知道自己不幸中彈。他掙紮地從地上爬起來緊貼著一棵作為掩護的樹幹,大腦嗡嗡地亂響一通,他甚至恨不得現在直接暈死過去也能輕鬆些。就算是這棵樹也撐不住多久，襲擊者是咬死了他們兩個,步步緊逼。爆裂的樹沫糊了龔染一臉,視線也受阻礙。而流血如注的右臂卻怎樣都無法好好將子彈上膛。相比還在垂死掙紮的龔染，那小鬼則顯得冷靜很多。
方才摔在地上那一下,又讓那小鬼的臉上多掛了幾道彩。腿還在流血,而他似乎並不在意
“抱歉”
“啊？”腳下的小鬼突然開口,讓龔染嚇了一跳。
“抱歉連累了你。”
這句抱歉讓龔染一時語塞，他不知是該安慰他還是該瀟灑地表示根本沒什麼。想了想又不禁忍笑出聲。自己明明也痛的要死,第一句話居然是和別人道歉。這麼大的小孩,難道不該在這種時候放聲大哭才對嗎。龔染莫名地感到火大,開什麼玩笑。自己都想哭了,一個才不過5,6歲的小屁孩這麼冷靜。搞什麼,真沒麵子。
“哭啊...”龔染說。小孩望著他默不作聲,眼神中稍有疑惑。
“我說你哭啊!!!”龔染怒吼道。“痛的要死就給我說出來,裝什麼成熟啊你這臭小鬼!老子自願這麼做的!道什麼歉啊!裝什麼成熟!你隻要哭就好了!哭著說我好疼大帥哥你快救救我就行了!臭小鬼!”
龔染一股腦地將怒氣全撒了出來,而那小鬼被臭罵一頓後,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僵硬在原地,他慢慢低下頭渾身顫抖。好像是哭了?龔染看著對方的小身板又忽然感覺自己剛剛說得好像有點過分,雖然那的確是他所想的。
“那個...等等,其實我並不是”
“葉昭允.”
“..什麼?”
“我說,我叫葉昭允。別一口一個臭小鬼。”葉昭允抬起頭,龔染被他似要吃人的眼神震了一下。
什麼啊。他根本就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