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急匆匆趕來洛陽，還未休息一日，又臨時收到消息，趕著出城。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他大部分都認識，各種原因，眾人心照不宣。隻是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那個少年俊才。當年，他也十五歲，卻隻是個遊手好閑的少爺，而那個人已經以劍法和容貌驚豔武林。雖然隻見過一次麵，又過了四年，他就是憑直覺認出了那個人。
    他沒有與那人多說話，因為他覺得他們不夠熟，而且這裏的空氣很肮髒渾濁，讓他全身都不舒服。他本就身有舊疾，即使強忍著，還是止不住一直咳嗽。他也知道，目前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解決，自己還不能休息。心下決定，他便腳尖一點，借力彈起。
    “誰踩我腦袋！”
    “哎喲！我的頭！”
    “操你大爺！”
    ……
    白衣人如絕塵飛仙，從眾人頭頂幽幽掠過，孤久不禁目瞪口呆。剛才那一記眼神，他就明白了白衣人不是普通人。如今見這步法姿態，踏雪無痕身輕如燕，想必是江湖中輕功之最。而且他氣質內斂沉穩，不像是愛班門弄斧的人，難不成他真有什麼急事？
    孤久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各路江湖人物聚集洛陽，都是為了上官瓊口中的那個人。難不成這個白衣人如此匆忙，也是為了此事？周圍接二連三又飛上來幾個人影，絲毫不怕暴露身份，孤久心下便有幾分了然。
    可笑的是一些武林低手也爭相效仿，卻因為人潮湧動，擠得實在厲害，腿根本無法借力。借力提起來的，也硬生生被卡住，身子掛在半空十分可笑。還有些人是飛起來了，卻因為笨重，磨磨蹭蹭，直接被憤怒的眾人拖了下來。
    一聲沉悶的鍾聲突然響起，繼而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時辰到，關閉城門！”孤久抬頭望去，原來就是之前被卡在人群中，伸出一隻粗壯的手臂求救的人。他站在城樓上，黑壓壓的夜色和他通紅的臉相得益彰。
    也是此時孤久一個踉蹌跌入了人群，如果說是有人推他，他倒是更相信那人是在暗算自己。摸著灼熱紅腫的背，他不由怒目回瞪。卻看見神情冰冷的士兵已經排成了三列，他們舉著冰冷的鐵戟，如黑色的巨石，圍堵著唯一的入口。兩扇沉重的銅門也投下濃重的陰影，六個身材壯碩的大漢齊齊發力，銅門由內向外開始緩緩關閉。
    難民還是心不死，拚了身家性命，也要求得一個安身，可堵住他們的豈止往外衝的路人？一個婦女淒厲的叫聲響起，接著是一群撕心裂肺地呐喊，一個小孩兒的哭聲響起，接著是一群人嗚咽痛哭。
    厚重的城門發出沉悶的轟鳴，一點一點壓過眾人的吵嚷，洛陽的夜才剛剛開始，可縱是火樹銀花，三千繁華，與他們也毫無關係。
    月色如銀，映在孤久的眸裏，心也跟著涼透。可能是因為淒厲的哭喊，也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邪毒。他隻覺得渾身無力，懶得再做反抗，任由人潮擠壓。人活著難免掙紮，但更多時候都是無用的。
    孤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擠出來的，總歸他是沒白費一點力氣，默默衝破了重圍。走了很遠，他回首再望，試圖衝進城門的難民，而今癱軟在地上，如一灘爛泥，城門也依舊高大厚重，緊閉不開。他不禁撇了撇嘴，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他在笑他們，又何嚐不是在笑自己？人不懂一些道理時，還是幸運的，當深刻地明白，還無法說服自己時，那真是一件可悲的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無法妥協。他會繼續反抗，也會默默接受。隻有苟活下來，才能將屈辱悉數歸還，不是嗎。
    借著月光，在貧瘠的泥路上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孤久終於看見了破廟。寺廟規模宏大，在這片荒草彌漫的郊野裏，更顯清幽莊重。不難想象，這裏曾有一段繁華的曆史，但塵埃落定，歲月剝蝕，隻留下了一個淒涼的空殼。如今能為路人遮風擋雨，也算功德一件吧。
    孤久來過不下十次，早已熟門熟路。他習慣性地沿著廟牆向裏走，抄近路去那個舊地方歇腳。也是因為沒有走正門，他無意中發現，裏麵有人影竄動。今日來破廟借宿的人，似乎還挺多，不過郊外的夜冷得發慌，卻沒一個人燃起火堆，未免太奇怪。
    一個稚嫩的少年音打破寂靜，孤久不禁停住腳步，側耳去聽，“師兄，還好你聰明，跟蹤了上官瓊，我們才能得知常浩義的下落。”
    “是那上官瓊夠蠢，在客棧裏漏了嘴後，又緊接著出城去接應常浩義。不過我當時發現，跟蹤他的不止我一個，想必常浩義的消息，已經走散，我們可得抓緊先下手為強。”回應他的人聲音沙啞，話中幾分得意。
    少年話鋒一轉，有些抱怨，“可師兄，你不是說常浩義坐的馬車，半個時辰就能到這兒嗎？怎麼過了一個時辰，也沒見著馬車的影子。”
    沙啞的聲音自信不疑，“他們今晚趕不及進洛陽城，一定會在這裏過夜，他們跑不掉。”
    孤久眉頭微蹙，今日會有那麼多江湖人趕著出城，難不成都是因為得知了這個消息？雖然不知道，這常浩義到底是哪路人物，但不免為他叫屈，有個這麼蠢的朋友暴露了他的行蹤。不過，若這個上官瓊不是他的朋友，那就另當別論了。
    其實從第一次見上官瓊，孤久就覺得幾分古怪。現在靜下來想想才明白，是他的眼睛。他舉止再輕浮張揚，眸光都深邃內斂，甚至深情地望著懷中的少年時，眼底也沒有半分醉意。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冒冒失失，口無遮攔？
    破舊的木窗吱嘎作響，他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寺廟的後方。審視了四周，雜草橫生，沒有一絲人氣。也隻有他會如此無聊，繞一個大圈子從此處進入。木窗開的不算高，以前孤久一閃身就進去了，可如今他疊了三塊磚，才勉強把自己掛上去。他不胖不瘦，隻是手腳使不上力，攀爬得有些艱難緩慢。當他勉強坐在了窗戶上，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詭異的是，他感受到許多炙熱的目光，扭頭向下看，果真是一雙雙發紅的眼睛，在黑夜的裏顯得尤其陰森可怖。他心下一涼，渾身一軟，直接翻身倒去。這種情況，他如此抽身而退，無非是最好的辦法。雖然會摔個半死，也比被他們戳成一個刺蝟，強上百倍。沒錯，他看見了草堆上的劍，這無疑又是一幫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