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一邊用眼神示意張家小姐，那張小姐深吸了口氣，穩了穩自己的心緒，端著玉杯款款走到陛下麵前敬酒。陛下隻揮了揮手，示意她擋著自己的目光了。張小姐紅著臉讓開了，看著陛下冷漠的神情，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平陽公主看出了她的窘迫，讓她退了下去。
    衛子夫看著張小姐，可惜了這上好蘇杭製的綢緞，鵝黃色的襦裙上有金盞花的紋樣，草綠色的襦紗，讓人眼前一亮。想來是為了麵聖特意選的，可惜卻沒能引起陛下的注意。反而被其他小姐視做笑柄，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兒，眼裏已經滲出了眼淚。
    平陽公主有些緊張起來，看得出她安排的這些美姬沒有讓陛下滿意，怕冷了場，勉強笑道：“孤倒是還準備了一些歌曲節目，皇弟一向對歌曲頗有研究，不如評賞一番吧！”
    皇上點點頭，衛子夫醒悟過來，這是要自己上場了呢。趕緊讓姐妹們紛紛進來候著，自己先到了大殿中央。
    因為不在宮裏，沒有十分嚴厲的等級製度，又因著歌姬身份，衛子夫穿著一襲紅色的裙裾。紅色，那樣喜慶的顏色，衛子夫單純的喜歡這個顏色。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終於覺得心裏沒那麼緊張了。
    眾人隨同衛子夫向陛下，平陽公主請過安後，樂師們奏樂響起，錚錚古琴之聲，慷慨激昂。衛子夫領唱《戰城南》：
    戰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
    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
    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
    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
    駑馬徘徊鳴。
    築室，
    何以南，
    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
    願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
    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
    莫不夜歸。
    其他人許是因著麵聖的原因，太緊張了，聲音放不開。反倒是衛子夫的聲音婉轉繞樑，又與樂師伴奏融為一體，將眾人的神思不覺帶入廝殺的戰場中。
    陛下本來已是有些疲憊了，隻是不想拂了姐姐的麵子罷了。《戰城南》奏樂響起，正入他的心思。那匈奴自大漢建始與漢朝就隻是表麵的和諧，當年的呂後都受了匈奴的侮辱，隻是苦於當時漢朝國力不足，不好宣戰。而景帝時亦是因此，嫁了一位公主出去，自己的姐姐南宮公主。聽聞姐姐在匈奴處雖是大妃闕氏，又嫁了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受辱。自己年少輕狂，滿懷心誌，隻想著能有一番作為。有心想施展抱負，隻是苦於權力還在竇太皇太後手中。
    又見衛子夫一身紅裝，亭亭玉立，與旁人不同。見慣了那些妃嬪撒癡撒嬌的，旁人的阿諛奉承，這衛子夫倒是如清水芙蓉一般，隻一心專注唱著。雖然唱的是慷慨激昂的《戰城南》，不知為何，卻覺得她是個溫柔得出水的女子，或許內心裏有自己的計較。衛子夫的臉頰上透著緋紅，陛下倒是多看了一眼，提起了興趣。
    平陽公主一直小心觀察著陛下的神色，見陛下如此情狀，倒也明白，暗自慶幸今日一番工夫總算沒白費。
    一曲終了，陛下展了笑顏，站起來豪爽地鼓掌：“好！”
    又聽了幾曲，陛下借故更衣，目光卻在衛子夫身上徘徊。平陽公主見狀，出聲道：“子夫，你去隨同侍奉陛下更衣。”
    衛子夫心裏一驚，陛下這是選中了自己麼？來不及反應，身邊盡是些或嫉妒，或傲慢的眼神，歎了口氣，想去的沒去成，自己沒有一心去爭，反而得了這些好了。隻好將頭低下來，邁著小碎步匆匆去了。
    更衣室外麵站著一溜的內監，深青色棉布的服飾，全肅穆地站著。出來一亮青色的內監，那綢緞一看便知是上乘，隻是天色暗了，衛子夫一時也辨不清。衛子夫揣度著應該是陛下身邊的首領內監，便對著他行禮，道了個萬福。
    那內監氣度不凡，不卑不亢，手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快進去伺候著吧！”
    衛子夫低著頭，隨著首領內監的指引進去了。心想著，這就到了麼？
    從來不曾妄想過自己能一睹聖顏，甚至能侍奉陛下，衛子夫是太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隻想著能安安分分的在平陽侯府做好自己的事。公主雖然是主子，對待她也說不上好，自己比別的歌姬優秀，公主對自己也稍稍另眼相待，所以自己在府中的生活平淡而又平靜。
    或許自己安分，攢了些銀兩，年老色衰後也離開平陽侯府以後再開始平靜的生活。這都是衛子夫一直以來的想法，想起姐姐衛少兒，同自己一樣在平陽公主府做女奴，便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一心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費盡心思勾引了平陽縣小吏霍仲儒。滿心以為自己能做個人上人了，不用再伺候別人了，但霍仲儒不敢承認自己與公主府的女奴私通，不願納姐姐為妾。女兒家好好的一生，就這樣被耽擱下來了！
    本想平淡過一生，卻不想命運竟有如此安排。侍奉陛下，麻雀變鳳凰，本不是衛子夫心中所想，哪知天不隨人願。抗旨，那連平陽侯府都容不下自己，隻能硬著頭皮上。自己會不會落得和姐姐一樣？衛子夫從小就比姐姐心胸有計較，隻是不願意去爭，自己也是看透了這些。心知躲不開，不如迎頭而上，伴君如伴虎，先保住了身家性命，且看看再說。
    殿裏十分安靜，唯有衣裳摩擦的聲音，衛子夫隻聽得自己的心跳仿佛越來越快。終於走到陛下身邊，陛下已經褪去外裳，隻著中衣，衛子夫的臉就紅了。陛下隻顧自己更衣，並沒有注意衛子夫的到來。身旁的幾名侍女，或捧著衣服，或是攙扶著微有醉意的陛下，倒是注意到她來了，便讓出了一些位置。
    衛子夫呆呆地站在那，看著侍女們服侍陛下更衣，而自己卻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什麼也不做，就覺得窘了。見到一名侍女捧著陛下準備換的衣裳，正要服侍陛下穿。衛子夫無聲挪了過去，那侍女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將手中衣物轉交給了她。
    衛子夫從身後為陛下披上衣服，又套上兩袖，幾名侍女都向外退開一步，讓衛子夫近身服侍。衛子夫走到陛下跟前，為他整理衣冠。是暗黑色絞絲金龍，衛子夫用手細細將陛下胸前的褶皺撫平，那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宮裏的繡功真是不一樣呢。
    陛下的眼睛本是閉著的，許是有些累了的緣故。似是覺得服侍得好了，便睜開眼睛，這才注意到被自己看中的這名歌姬。
    衛子夫還是第一次與一名男子靠的那麼近，臉上含著羞。陛下見她的樣子喜人，心想果然是個溫潤體貼的可人兒，便反握住了衛子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