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仇恨的顏色嗎？
    那是觸目驚心的紅，深得如地獄的曼珠沙華。
    火，是紅色的；從人身上流出的液體，是紅色的；那人的劍，也是紅色的。
    你聽過仇恨的聲音嗎？
    那是一聲聲淒厲的尖叫，包含著絕望、憤怒、不甘……震得耳膜發痛。
    然後，所有的一切，化成名為“夢魘”的東西，每晚重現，每晚提醒。因此，他不曾忘記——怎麼能忘記呢？
    又回到那火光血紅的一晚。
    奶媽緊緊地抱著他，在火光中找尋出路。
    不遠處繼續傳來那人的狂叫，如一隻受傷暴躁的野獸：“明鏡……葉無痕！我知道你藏著她！把她還給我……明鏡！”
    慘叫聲隨著他的呼喊此起彼伏，他在殺人，瘋狂地，沒有理智地。
    他畏縮在奶媽懷裏，下巴放在母親的胳膊上偷偷地凝視著周圍。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大片的紅色赤裸裸地觸痛他的瞳孔：他看見嚴肅而博學的老管家、一直照顧他的小環姐姐、廚房的張大媽……他們全都倒在血泊裏——那一天，他看見仇恨的顏色。
    他很想叫醒他們，讓他們逃跑，但是無論他怎麼喊，他們都沒有反應。他也想讓奶媽停下等等他們，然而奶媽隻是不斷地逃。
    突然，被鮮血染紅的白衣猛地出現在葉雲眼前，他追來了！他手中的劍閃著寒光，眼中布滿血絲：“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總要拆散我和明鏡？！給我去死吧！”
    劍無情地在他麵前落了下來，奶媽撕心裂肺地慘叫……
    ……
    趙雪晴看著躺在床上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的藍衣男子，忽然有些後悔。這個來曆不明的人也太奇怪了吧，明明似乎已經神誌不清了，卻始終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劍，渾身都是新傷舊疤，恐怕不是什麼善類，萬一是通緝犯就麻煩了。
    都怪自己太多管閑事，充什麼好人呢？可是，當她發現他時，他就昏迷在郊外的萬花林中，身上還流著血，放著不管可是會送命的吧。
    她無法就這樣丟下他。
    真是奇怪呢，明明是毫不相幹的人。她打量著他的臉：分明的眉角、挺俊鼻梁……可惜皺著眉，不然笑起來應該還挺好看的。
    忽然，床上的男子用力地晃著頭，滿頭大汗，似被夢境魘住了，便伸出手想輕拍他的臉叫醒他。然而，她的手指剛碰到他的皮膚，他便猛地跳起來，左手橫架著劍推向雪晴，直把她推倒在桌子上，茶杯茶壺“嘩拉”地碎了一地。雪晴嚇得驚呼了一聲：“你要做什麼？”
    他的劍重重地壓在她鎖骨上，右手緩緩地把劍拉出幾分。烏黑的劍身不知是什麼材質，散發著幽藍的寒光，映在她皎潔的臉上。他喘著氣，似乎還沒從夢中平靜過來，眼神卻如同白狼，冰冷凶狠，俯視著她。她長得極為玲瓏剔透，不過十六左右，稚氣未脫，卻眉目間自有股清冽高貴之氣，清麗脫俗的臉雖嚇得發白，一雙清澈的眸子卻依然直視他的眼，不甘示弱。
    他冷冷道：“你是誰？”看她雖一身素白，用的布料卻是上等的蠶絲軟紗，紗極薄，有鏤空花紋在上，層層疊疊地，一件衣裳竟不知是用了多少層這樣的上等軟紗。瞧樣子她似是一個富家小姐，腰間還墜著鎏金鏤空香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非蘭非麝，那獨特的香氣十分熟悉，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聞到過。
    “我？當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不然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她心中害怕，說話卻強自鎮定。
    葉雲皺了皺眉，腦海裏浮現了剛才萬花林的一幕。
    雪晴看他不語，以為他不信，心中雖然對他的態度不爽，卻也不敢吃眼前虧，便連忙把如何在萬花林遇到昏迷中的他，又如何把他救來客棧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難道你認為我是歹人？你渾身破破爛爛的，身上的錢恐怕還不夠買我一尺衣料，我圖你什麽？！我去萬花林不過是遊曆見識而已，剛好遇見你昏迷了就把你救起，誰知你好人當賊了。”
    葉雲聽罷收起了劍，放開了她。
    雪晴一邊揉著自己的被壓得疼痛的鎖骨一邊抱怨道：“真是的，哪有人這樣對待救命恩人？”心中暗想這個人受傷了還那麼凶，該不會是個殺人犯吧？這回真的是自找麻煩了。
    這邊葉雲心中也嘀咕這丫頭怎麼如此聒噪，毫無大家閨秀的自覺，不禁白了她一眼。雪晴正疑心他是否逃犯，見他瞪過來，立時嚇得閉了嘴。
    暗中打量了他一會兒，見他隻是撫著自己的劍皺眉不語，心中越發不安，便道：“既然你已經醒來了，我也不用再管你了。報答什麽的就免了，房費湯藥費就當我行善積德，你可以再休息幾日，我還要趕路就先走了。”說完便想溜之大吉。
    “等等。”話音剛落，雪晴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眼前一花，手腕一痛，半身便麻痹了下來，軟在了對方的懷裏。
    她的臉貼在葉雲結實的胸膛上，渾身都被那種陌生的男人氣息包圍，想掙紮著起身卻使不出半絲力氣，此時她才慌亂起來，聲音都簌簌發抖：“你……想幹什麼？我的……護衛！護衛就在外麵。”其實哪有什麼護衛？有的話她早就叫了。
    葉雲卻忽然放開了她。手腕一被鬆開，麻痹便消退了，她立時退後幾步，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葉雲冷冷道：“你不是要走嗎？”
    雪晴雖完全摸不著頭腦，但她極是機靈，自然知不宜多問，連忙衝了出房間。
    葉雲走到窗邊，看到那個白色身影走了出客棧，才咳嗽了幾聲。
    她的話看似沒什麽破綻，他卻一點都不相信。萬花林是什麽地方？當年趙家紅月山莊的所在，整個林子蘊含陰陽五行之變化，憑一個普通路過遊玩的富家小姐可以輕易無損地自出自入？但方才他抓住她脈門，發現她確實是半點武功也沒有。況且若是想對他不利，早該在趁他昏迷時動手，何苦費周章來救他？不過與其百思不得其解，倒不如順其自然，看看她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