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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樓大廈聳立在雲端裏,地上的人像塵埃一樣四處飛揚,無孔不入。城市啞口無言的模樣被展開成一張平麵圖浸泡在熊熊燃燒的水裏,火焰的虛影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壯觀,畫麵像是一座在海上燃燒的城堡。海風一路從海上驚過城市中央,帶著鹹鹹的微風拂過人們的頭頂。繁華的廣場上,懸在半空的熒幕上播放著清爽怡人的飲品廣告,底下的男女老少們各自圈出屬於自己的世界,就開始了茶餘飯後的消遣。不過須臾間,廣場上便已經是人滿為患。這時候,城市裏的燈以廣場為中心開始向外鋪天蓋地的狂奔出去,燈光金戈鐵馬一樣嘩啦啦的點亮了整座城市。
    季安安無聊的拎著一袋零食,邊吃邊左一腳、右一腳的踢著路邊的地,順著一條安靜的馬路往前走,時不時張望一下遠處的夕陽,或者抬頭看一下前方是不是有鍾曲沫的身影。燈光下的季安安身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光,柔順的長發綁成馬尾在身後歡脫的甩來甩去,像一隻展翅欲高飛的白鴿。
    她一直從車站起點處的街燈下往右數到第二盞街燈,然後慢慢渡步到第二盞街燈,在原地轉一個圈後,再從第二盞街燈往回數到第三個,然後又再走回去,如此反複。走到第三遍的時候,她苦巴巴的盯著手上已經陣亡的零食袋子,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季安安終於還是決定把它投向遠在第四根街燈柱的位置的歸宿(垃圾桶裏)。之後轉回原地,她靠著站牌默默的在心裏麵數過三輛公交車從她眼皮子底下張牙舞爪的經過之後,終於忍無可忍的掏出手機,可憐兮兮的哭訴:“曲沫,快來把我領出去曬曬吧,我怕晚了這滿身的毛就成長參天大樹了!”
    鍾曲沫正把歐雅送來的資料錄入完畢,桌上的時針正好走到六點過一點點,窗外天色已經黑盡,無數燈火爭先恐後的接二連三亮起來,刹那間將沿海城市包裹在一片燈光之中。
    鍾曲沫用肩膀和側臉夾著電話,顫顫巍巍的鎖門,邊說:“你那是閑得慌的。”
    季安安又立馬轉移話題:“曲沫,我問你個問題唄。”鍾曲沫不說話,相當有經驗的等著她的下文,於是季安安又說:“我和工作哪個重要?”
    鍾曲沫腳後跟猛地一崴,鑰匙從手心滾進挎包裏,然後死命的往天上翻白眼。
    又來了!
    鍾曲沫在公司門前站直了腰板,屏住呼吸定了定心神,然後從容的轉身離開公司,相當淡定的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季安安想了一下,說:“半真半假吧。”
    鍾曲沫說:“一樣重要。”
    季安安又問:“那假話呢?”
    鍾曲沫:“你最重要。”
    季安安:“那真話呢?”
    鍾曲沫:“……”
    季安安在電話裏喊:“幹嘛不說話?難不成真有新歡代替了我這個舊愛?”
    鍾曲沫頭痛的捂著腦門兒想了一會兒,說:“生活上工作最重要,生命裏你最重要。”
    季安安仰頭看著路燈,笑的一臉欠扁,趾高氣昂的說:“小樣兒,真會說話,看在你那麼會說話的份兒上,我會考慮放過你那一堆難看得要命的粗衣麻布的。那麼,從現在起,你以後每天下班之後的時間都是屬於我的了。還不快快速速歸來陪哀家用膳?”
    自從季安安入住鍾曲沫家那天開始,鍾曲沫的言行舉止就已經徹底的喪失了二十一世紀最正常的自由論,而鍾曲沫那一堆被季安安見一次唾棄一次的衣服更是沒了地位。鍾曲沫想,在季安安離開之前,它們都別妄想著再重見天日了。
    於是鍾曲沫在電話裏捏著嗓子,低眉順眼的說:“是,老佛爺,小的省得了。”
    傍晚的風輕輕拖動著鍾曲沫的聲音,尾音悠悠揚揚的淩亂在她身後觥籌交錯的繁華都市裏。鍾曲沫理了理鬢角被吹亂的碎發,十分無語的掛掉電話後,靠著雄偉的站牌對著公交車來的方向望眼欲穿。
    一群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從鍾曲沫的麵前漫不經心的經過,走在前麵的男生爽朗的暢談著生活中遇到的無厘頭的笑話,後麵的幾個女生聽到笑得骨頭都快從身上掉下來一樣花枝亂墜。
    鍾曲沫的視線不由自主從公路上移到那群人的身上。她們恣意飛揚的青春和歡聲笑語幾乎掀翻了這座墨守成規的沿海城市。鍾曲沫看著看著,恍惚是看到了時光倒退回很久以前,她們都還隻是一個單純的對未來懷揣著無限憧憬與夢想的男生、女生,窩在眾多相差無幾的大學裏,在無數大學生活單調乏味、卻不得不逼著自己忙碌的日子裏幻想著自己未來會風光成何等模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眼睜睜看著時光從指縫裏流走,最後隻剩下無限的歎息和悔恨盤旋在生命破空的隧道裏無聲的嘶吼。
    那時,在鍾曲沫所做的無數個設想裏,有她找到了夏時安,並且像童話裏寫的那樣在了一起;也有她找到了夏時安,然後夏時安身邊卻跟了一個漂亮得不像樣的女孩子,夏時安還一臉真誠的對鍾曲沫說:“曲沫,這是我的女朋友,她很漂亮吧?”然後鍾曲沫強自撐著難看的笑容,對夏時安說:“恩,是啊,是很漂亮。”最後假裝瀟灑的離開。“鍾曲沫”粉墨登場,然後默默無聞的落幕。鍾曲沫曾經也設想過也許在大學時代裏,李子慕和歐雅最終還是苦盡甘來的在了一起,感情會好的誰也破壞不了;她還設想,她們這群人會在大學畢業以後租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每天兩點一線,偶爾休假的時候拎著行李包去一趟不是太遠,卻足夠放鬆心情的地方小小的旅遊一次,拍一些安安靜靜的村野山林、日出日落,一起忘記曾經發生在彼此生命裏那些不美麗的往事,重新開創屬於各自生命裏的另一新的篇章。也曾設想過她們會在大學畢業之後各奔東西,甚至最後終於彼此失了聯係,在這個冷漠的世界裏各自遺忘。
    可在鍾曲沫那時的所有設想裏,從沒有出現過如今這樣的局麵。這種無法力所能及,無能為力的被主導感讓人感到深深的無力和孤獨,仿佛隨波逐流被洶湧的急流衝進壓抑的江河深處,無法呼吸,恐懼、渴望、掙紮、絕望、最後放棄掙紮,攤開四肢歸於平靜,終於開始相信所謂“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樣的曾經被自己狠狠唾棄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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