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上山之後，山下的住民們便再也沒有見到過方壁洛。他們都不懂山上那一派會使“招魂”的禁術，隻當他是真的帶著馮七上山“一命償一命”去了。更甚，事情以訛傳訛傳出了岔子，在說書人的口中，最終變成了“真愛在世難容，道士殺死愛人自盡殉情”的版本。
    死的那一瞬，馮七心裏在想什麼隻有鬼知道，但方壁洛至少光明磊落，隻想救人。必須要趕在頭七之前將這枉死小二的魂從冥界招回來，夏天山上少不了蚊蟲，時間再長這屍身就爛了。想著師父那一關並不難過，自己是小字輩裏最刻苦也是最受寵的人。但吊詭在於這“招魂”禁術，方壁洛隻在古籍裏見過它一眼，隻看見書上說越是違背天道的法術代價則越大，若是有萬中之一的成功者，奧秘也隻在於天命注定，死者命不該絕。
    方壁洛一一回憶當時的場景，收妖時各自相對的格局，馮七的姿容和麵相，是吉是凶？馮七他是否散發屍氣、印堂發黑？
    並不。
    方壁洛擅長看相，隻可惜他並沒有好好打量馮七一眼，但仍然記得妖物附上馮七身體之前，馮七正端著一壺茶水樂嗬嗬向酒館外走來，路過的一桌客人在揮手吆喝“小二”，他並沒有搭理。然後妖物一頭紮進馮七的心口裏，馮七扔了茶水張牙舞爪的發起了瘋。
    方壁洛識得那茶味，是他最愛的碧螺春，但陳了兩三年所以夾了黴味。這已經是酒館最好的茶了，這山城的城郊邊，唯一會在酒館裏喝茶的隻有自己這個趕路的道士。那茶水竟是端給自己的。
    要不是端茶，他也不會被妖物附身。方壁洛這個跳脫凡塵的道士，也心生難捱的悵惘。
    “竭盡畢生所學，我一定會救你。”方壁洛扶起馮七的屍身說，“大不了，你去閻王殿求一求，回魂夜來找我替死。”
    回到山上後，方壁洛不願聲張，避開周遭師兄弟們獨自去見了師父。明玄老道士正坐在蒲團上打坐，看見方壁洛抱著個死人闖了進來第一反應不是失聲尖叫，而是捂著心口拿銅錢卜了一卦。
    “師父……”方壁洛開口。
    “別說了，退下。”明玄揀起銅錢，恢複了淡然，“本門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
    “那先帝戰死又死而複生作何解釋？就我所知，當時的國師就是出自我們門派！師父你不會隻是學藝不精吧？”方壁洛是唯一敢於戲謔和頂撞師父的人，聰明人任性，明玄是得道高人，對此不以為然。
    “國師救的是皇帝，你救的是誰？”明玄換了個更為灑脫的姿勢舉拂塵，“要分清孰輕孰重。”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為師隻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但畢竟是我害死了他，你不讓我救他，我就隻能一命賠他一命了！”說著，方壁洛便將馮七的屍體甩在地上，舉起八卦劍抵在咽喉。
    明玄低喝：“八卦劍以斬妖為己任，怎能沾上道士之血……”
    明玄並非無憐憫止心，隻覺得方壁洛的邏輯很可笑。斬妖除魔本就是混淆三界的事情，無辜之人枉死也隻是可惜，沒有道士抵命的道理，就算是鬧到衙門，老爺們也不會追究，再者……
    “你知道施展禁術的代價有多嚴重麼？同它相比，一命抵一命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方壁洛畢竟年少氣盛，聽師父這麼說，頓時愣在那裏，劍也無力垂下。
    “我本不想告訴你。先帝在位時，曾平叛淮南王卻死於非命，國師以護心神符的蟠桃木炭自盡去冥界尋找先帝魂魄，闖過九九八十一關魍魎陣才得以助先帝還陽，可自己，卻將一半魂魄困在了魍魎陣裏，從此神智不清，不人不鬼，三年不到就薨了。”
    “這招魂……竟如此艱難？”方壁洛囁嚅問道。
    明玄拿拂塵遮住自己翻白眼的樣子，看見地上馮七屍體扭曲躺到的樣子，指示：“看你對待他的態度，也不像願意為他丟一半魂魄，不如如此——”明玄從袖口掏出那張護心神符，“這便是當年國師下黃泉時用的護心神符，你燒成灰，配合斷腸草服下，去冥界找到這個人，跟他道個歉，做一些補償。若是他能夠原諒你，那一切就都了了，你也不負仁義。隻是務必記得，在七七四十九天後歸來。那日，是他投胎的最後機會，也是我喂你解藥的日子。”
    “隻能如此了。”方壁洛接下師父贈他的這道符，說實話心裏仍然忐忑。畢竟是素不相識的人，就這樣為他走一趟地府。
    可又誰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