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鳳凰花(結尾)
    春天來的時候，慕容瑾命人在寢宮內栽了許多鳳凰花，因為有一次無意中聽見衛央跟葉無忌閑聊，說想念少年時在南方山裏見過的鳳凰花，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花了。
    聽了一次，他就記在心上，派人四處找來，種在宮裏，開花的時候，衛央臉上果然多了許多笑容。
    慕容瑾的寢宮中有一個大花園，跟皇家園林風範的禦花園完全不同，這個花園古樸疏朗，頗有野趣，一派山野自然風光，整個皇宮裏，衛央最喜歡的就是這裏了。
    半月形的湖麵上蓮荷鋪展，湖岸上有竹屋兩間，現在又多了幾棵鳳凰花，每日清風徐來，花開枝搖，仿佛置身世外。
    到了夏天，衛央幹脆要求搬到竹屋去住，慕容瑾不嫌簡陋，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住的。大內總管李柘不得不緊急在竹林和鬆樹林之間加蓋了三間小房，以供皇上和衛將軍居住所用。
    慕容瑾覺得衛央真是個神人，愣是把皇宮大內住成了山野桃源。衛大將軍每天白衣緩帶，佩劍吹笛，臨水觀花，信步鬆竹，真是好一位仙風道骨的俊美公子，別說本就五迷三道的皇帝，就連李柘和一眾侍衛以及小太監們都是一臉的崇拜羨慕。
    慕容瑾悄悄問葉無忌：“你家公子以前也這樣嗎？”
    葉無忌不明白的問：“什麼樣啊？”
    “就是好像隱士一樣，道骨仙風的。”
    葉無忌點頭，“反正從我到了公子身邊，看見的就是這樣。”
    “那時候他多大？”
    “十九歲。”
    慕容瑾差點忘了，衛央可是十一歲就進山修道了，怪不得這麼玉樹仙風。
    皇帝對一個男人如此著迷，朝野上下雖有些議論，但衛大將軍名頭太響亮，凡是在白鷺關見識過衛央打仗的人，都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對此並無反對。沒見識過衛央威力的一些大臣見不得一國之君荒唐至此，皇上早朝時聯名上奏，彈劾衛央妖魅禍國。
    慕容瑾撕了這些奏折，問彈劾的幾個大臣，“你們誰能領兵去打梁國？”
    這幾人都是文官，不會打仗，更別說領兵了，他們麵麵相覷，都搖頭，然後繼續說這跟衛央惑亂後宮是兩碼事，還請陛下將那妖邪打入天牢，秋後問斬。
    慕容瑾本想把這幾個亂嚼舌根的人扔進大牢，轉念一想，那樣的話，豈不是給衛央招仇人，索性壓下怒火，駁回這幾個大臣的請求，讓他們想清楚了再說，隨後下旨，三天後去城外的皇家林苑圍獵。他要帶衛央出去透透氣，看看風景。
    這是燕國入住陳國之後舉行的第一場圍獵，十分隆重，所有在洛城的燕國大臣都來了，不能騎馬的坐轎，不能坐轎的就讓人用藤床抬著，總之，滿朝文武百官一個不少，悉數到場。
    慕容瑾一身深色龍袍，青黑色的底子上繡滿金紅兩色的五爪金龍和日月山河團紋，雍容尊貴。衛央則是一襲白衣，銀冠束發，但是沒戴抹額。咋看上去簡單素雅，可仔細看，就能發現這件簡單的白袍上用淺金色的繡線繡著五爪龍紋和日月山河團紋，圖案跟皇帝穿的那件龍袍上的一模一樣，隻不過全是細線暗紋，不注意發現不了，而領口袖口的淺藍色紋飾，也是隻有大燕皇帝才能用的九龍雲紋。這當然又是一件暗紋龍袍。至於那個銀冠，跟皇帝頭上的金冠也沒什麼區別了。另外，慕容瑾腰間戴著一塊白玉玨，隻有寸半大小，下邊配著兩顆紅瑪瑙的珠子，晶瑩圓潤，十分美觀，不出意外，衛央腰帶上也有這麼一塊紅瑪瑙珠子的白玉玨，兩塊玉佩不論大小顏色還是樣式，完全相同。
    滿朝大臣看清楚之後，表情各異，有不置可否的，有習以為常的，也有驚疑不定的，還有怒火中燒的，什麼樣兒的都有。而慕容瑾隻管親自牽著衛大將軍的馬韁繩，輕言細語並轡緩行，根本不理會身旁這些大臣們。
    衛央也不是個很在意別人看法的人，他跟慕容瑾就像平時一樣相處，毫不介意某些燕國大臣或鄙夷或憎惡的眼光。
    圍獵開始半個時辰後，慕容瑾帶著衛央就跟大臣們分開了，他是故意往人少的地方去，好能跟衛央單獨待在一起。衛央倒是無所謂，他不大喜歡打獵這種事，隻管看風景，慕容瑾的心思也不在圍獵上，兩個人逛了半天，一隻獵物都沒打。
    慕容瑾說：“一隻都沒打著，回去吃什麼呀？”
    衛央說：“無妨，無忌會給我們準備的。”
    慕容瑾閑聊，說：“我以為葉統領隻是你的親兵隊長，可有一回我跟他手下親兵聊天，才知道葉統領的軍階竟然跟韓將軍一般高，他有什麼來曆嗎？”
    衛央說：“他有戰功，而且武功比韓鑰還要高一點。”
    “他這麼厲害？”
    “嗯，他少年時師從一位不知名姓的世外高人，學了一身的好武藝。”
    慕容瑾說：“那你呢？我一直都好奇你怎麼那麼厲害，也是師從世外高人嗎？”
    “差不多。”
    “你師傅是哪一位？”慕容瑾很期盼答案。
    可惜，衛央說：“師門有戒律，不得告訴外人師承，所以，不能說。”
    兩人信馬由韁邊走邊逛，不知不覺已是正午時分，圍獵也過去快兩個時辰了。慕容瑾解下水壺遞給衛央，衛央喝了幾口水，慕容瑾剛要說話，衛央突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慕容瑾開始什麼都沒聽見，可他相信衛央的判斷，衛大將軍覺得不對勁，那就是不對勁。
    等他再凝神細聽，就覺出周圍樹林草叢裏有窸窸窣窣的雜音。衛央放下水壺，左手搭上腰間雪刀，右手慢慢握住刀柄。
    剛才還是暖陽高照，轉眼卻起了大霧，獵場上一絲風都沒有，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越來越濃，短短半盞茶的功夫，霧氣籠罩天地，連附近的樹木都看不清了。
    這種情況他們不是第一次見到，慕容瑾一下子就想起了在楚國蒼溪山中遭遇到的那場劫殺，要不是衛央，他早死了。他低聲問道：“這個，是不是巫術？”
    “很像。”衛央說：“小心，一會兒打起來，別離我太遠。”
    慕容瑾點頭，突然想起衛央的武功已廢，他趕緊拔出離冰，說：“你忘了，現在該我保護你才對，一會兒你躲我身後就行。”
    衛央卻說：“不用擔心，我能對付。”
    說話間，幾十條黑影朝他們撲來。這些刺客黑衣黑袍，青布罩麵，係著土黃色腰帶，手中兵器多為彎刀和雙鉤，近戰殺傷力極大。
    慕容瑾護著衛央，邊打邊策馬往回跑。
    他們跑回紮營的地方，老遠就聽見人喊馬嘶的打鬥聲，這裏霧氣很少，戰況一目了然，大約兩三百名刺客正跟軍兵侍衛和會武功的大臣混戰，不過這些刺客都是一身灰衣，腰間也沒有土黃色腰帶。不斷有人慘叫倒地，多數是燕國的士兵和大臣。這些大臣們大多沒上過戰場，沒見過這麼凶狠的刺客，要不是今天白樽和軒小迢都在場，文武百官的傷亡會更高。慕容瑾看見葉無忌也在裏麵，保護著幾個不會武功的文官，跟刺客們惡鬥。
    這時，追兵也上來了，二十多人把慕容瑾和衛央圍在中間。慕容瑾剛才跟他們交過手，發現這二十多人的武功奇高，單拎出來的話，竟然能跟軒小迢不相上下。要是十個八個的，他還有勝算，可一下撲上來二十多個，他拚盡全力才能勉強應付，可是顧前顧不了後，捉襟見肘，險象環生，好幾次都險些讓衛央受傷。兩人早從馬上被打下來，馬受傷後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慕容瑾後悔沒騎自己的驪龍駒，可衛央也沒舍得把獅子雪帶出來，不然還能騎馬逃跑。
    因為有慕容瑾全力護衛，衛央沒有拔刀加入戰團，隻是躲來躲去。現在看來，慕容瑾肯定是要落敗的，援兵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這些刺客又太厲害，再拖一個時辰，燕國君臣怕是都要折損在這裏了。最重要的是，即使白樽和軒小迢拚死護衛，慕容瑾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不出手不行了。
    衛央躲在慕容瑾身後，悄悄把雪刀拔出三寸，左手握住刀刃，微微用力，掌心劃出深深的血口，湧出的鮮血迅速被刀刃吸食幹淨。他把刀推回刀鞘，然後對慕容瑾說：“讓開，從現在起，你隻管保護好自己，不要管我，記住，不論發生任何事，別擔心。”
    說完，右手握住刀柄，拔出雪刀，一道朦朧的清光貫穿了天地，那些漸漸濃稠的霧氣像被燙到一樣向兩邊退卻。
    這是慕容瑾第一次看到這把刀出鞘的樣子。
    衛央揮刀迎向那些刺客。這些武功高強的棘手刺客在雪刀的橫掃下很快失去優勢，他們恐怕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強悍的對手。
    天下第一名將，神兵在世，武神天降，這些傳說果然不僅僅隻是傳說而已，衛央的刀法霸道迅疾，仿佛狂風席卷大地，那些刺客有的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被雪刀重傷或者斃命，雪刀刀鋒所過之處一片慘叫。
    慕容瑾看著自己需要拚命才能打個平手的刺客，三招兩式就死在了雪刀之下，除了驚訝也隻有欽佩了。至於那些燕國大臣，除了震驚還是震驚，畢竟大多數在場的大臣沒見過衛央打仗，對這位有著天下第一名將之稱的衛大將軍都覺得名不副實，現在再看，說是武神在世，也不算誇張。
    不到半柱香，刺客們就被雪刀秋風掃落葉一般掃殺大半，剩下一些沒死的，也都被白樽帶人捉拿捆好，等候皇上發落。
    可慕容瑾此時卻沒功夫理會這些，他正抱著突然昏倒的衛將軍手忙腳亂。原來衛央看刺客解決的差不多了，就將雪刀收回入鞘，剛要說話，突然昏迷過去，幸好慕容瑾接的及時，不然又要摔到地上了。
    葉無忌過來查看，馬上給衛央喂了幾丸藥，說大將軍這是動用雪刀造成的損耗過大，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可能會昏迷好幾天。慕容瑾把事情都交給白樽處理，自己帶侍衛護送衛央回宮。
    這邊衛央被抱到寢殿安置好，那邊一排太醫就小跑著來診脈，然後在寢殿門外的長廊上煎藥熬藥，一大幫人忙到第二日傍晚，太醫院院首說衛將軍脈相已經平穩了，眾人才鬆口氣。
    慕容瑾每日服侍衛央，從喂藥換衣到洗浴，全都親自來做，不許旁人插手。
    跟上次差不多，衛央脈相穩定，但是人一直昏睡不醒。有了上次的經驗，慕容瑾心裏無比擔心著急，可至少是有希望的，所以他耐著性子，盡量平靜等待。
    鳳凰花花開花落，寢宮花園裏的蓮蓬也已經熟了，後來桂花全開了。
    這一天早上，大內總管李柘進寢殿送來兩碗桂花羹。皇上正坐在龍床前，給衛大將軍擦手。李柘放下托盤悄悄退了出去。衛將軍已經睡了一個半月，皇上日漸清瘦。
    靜謐溫暖的寢殿裏彌漫著桂花羹的香甜。
    不知身在何處，衛央半夢半醒中聞到一股極為清香的甜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慕容瑾溫柔的笑了，問：“你醒了？”
    衛央怔了一下，嘴角彎起，“我聞到桂花羹的味道了。”
    -------全文完-----
    後記
    《飛雪狂歌傳》這個文到今天就正式完結了。如果有讀者的話，也許會以為是不是爛尾了，並不是。我想寫的，與其說是個故事，不如說隻是一個人物。這個小說寫到鳳凰花第一章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寫完了，因為衛央這個人物已經完成了，後邊的幾章是為了結尾才寫的。
    最開始想寫的，隻是一個場景和一個人物：白衣舊裘的貴公子走過雪中空無一人的長街，慢慢走向人生的遠處。
    開始寫文至今，衛央這個人物是我完成度最好的一個角色。我很喜歡他，也很心疼他，本來在設定中這個故事是要以悲劇結尾的，可我不忍心，所以給了他一個還算溫暖的結局，讓他在桂花羹的香甜中再次醒來。
    他起初是我想象出來的，可現在，對於我來說，他已經是一個真實存在著的人物了。
    我會在心裏永遠保留這個人物。
    如果有讀者的話，感謝你們看過我的文。
    謝謝!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