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再沒有阻止的理由。可沒有想到宇文承淵遲了一步，元祺修已經從天牢逃走了。宇文承淵立即下令全城戒嚴，火速追捕並格殺勿論。時間太短，元祺修不可能逃得出城，但禦林軍地毯式搜尋了一日一夜，卻一無所獲。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明天便是登基大典，晚上我正在草擬退位禪讓詔書，宇文承淵進來看到了，便一笑，“你不會打算明天登基即宣布退位吧？”
    我表情嚴肅，“正是此意。”
    他斂了笑，“幹嘛這麼急？”
    我道：“免得夜長夢多。元祺修不知所蹤，始終是個隱患。他能從守衛森嚴的天牢逃脫，而且在我們眼皮底下藏匿起來，就說明他的勢力還在。”
    這些他比我更清楚，他神色凝重起來，摟過我的肩頭，“別擔心，事情已成定局，即使他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抽身走到窗前，大雪初霽，天地一片銀白，銀裝素裹的禦花園顯得清冷純淨，絲毫不見昨日的血腥慘烈。
    我很慢很慢地開口，更像是自言自語，“我以為元皓死了，我會高興些，可我心裏還是很沉重。”
    宇文承淵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你該這樣想，元皓的血告慰了獨孤皇後在天之靈。”
    我歎口氣，“可母親已經死了，無論做什麼也不能使她複活。記得小時候見過一位得道高僧，那位大師告訴我，超度了的靈魂是不喜歡鮮血的。”
    宇文承淵大步奔過來一把抱住我，“夕兒，你今晚到底怎麼了？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抬眸，正對上他憂心忡忡的眼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了。”
    他捧起我的臉輕撫，柔聲道：“你一定是太累了，才會胡思亂想，早點兒休息吧，明天還有的你忙的。”
    我不讓他走，“今晚你陪我，否則我睡不著。”
    他深深地看著我，唇角勾笑，把我抱起來放到床上，吻我。
    我勾著他的脖子，與他回應，他高大的身軀壓下來，傾覆了我的整個身體，充盈了我的靈魂……在那一片燦爛的白光中，我看到了我的生命在綻放煙花，那麼完美，盡管隻有短暫的瞬間，我卻不再有遺憾……
    事後，我在他懷裏笑，“明天我讓你如願成為帝君。”
    他皺眉，“我說了不用這麼急。”
    我很專注地凝望著他，抬起手指撫過他的劍眉、狹長深邃的星眸、高挺的鼻峰、刀削般的薄唇……我要把這張麵孔深深刻進腦海中，銘記在靈魂深處，生生世世不忘記。
    我的反常終於讓他驚惶不安，他用力抓住我的手，“夕兒，我知道你一直反對我的野心……”
    “不！”我打斷了他，“我沒有反對，而且我一直在幫你，不是嗎？”
    他歎息，“夕兒，我這輩子不知拿什麼回報你。”
    讓我吃驚的是，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在顫抖，深沉如海的眸中竟泛起淚光，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冷峻如冰山的他流露出如此感性的樣子。
    “宇文承淵，你愛我嗎？”
    “是的，我愛你，夕兒。”他用力把我嵌入懷裏，幾乎要揉碎我的骨頭。
    我笑了，“那麼，記住，等你將來後宮三千，兒孫饒膝的時候，也不要忘記，有一個叫夕顏的家夥愛過你，而且永遠愛你。”
    “夕顏，我對你發誓，絕不會有後宮三千，我的將來隻有你！”
    我心重重地跳，無法相信，“那你的子嗣問題怎麼解決？你的皇位傳給誰？”
    他幽幽挑眉，捏住我的下巴，“你這鬼靈精的，逼我亮底牌不是？”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他無奈笑歎，“我早跟大哥商量好了，等他和雁容生下孩子，就過繼給我們。”
    我點點頭，“這安排不錯，挺省事兒的。”
    他笑了，習慣性地敲我腦門，“有你這樣形容的嗎？”
    我也笑了，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闔上了眼睛。
    他靜靜地抱著我，我聽到他的心跳的律動、他綿長的呼吸，慢慢地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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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朝堂上，皇室宗親、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在帝壇下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
    帝壇上的我漠然地望著，絲毫感覺不到激動。我的眸光在梭巡，越過半空，與宇文承淵的視線相交接，交換了滿足的一笑。
    百官按階位輪流上來朝賀，這個冗長的儀式讓我不厭其煩。我看到有名帶刀侍衛急急向宇文承淵，在他耳邊急急說著什麼，宇文承淵麵色大變，對他吩咐了幾句，帶刀侍衛匆匆離開朝堂。
    宇文承淵走到帝壇下，在最靠近我的地方停下來。
    我決定不再等了，便離座走到他身邊，拉著他他走上帝壇。我這一舉動讓朝堂裏所有人驚愕。我心中暗笑，接下來的事才是真正的旱地驚雷呢！
    我從宮廷總管手中接過昨夜寫好的退位詔書，朗聲宣讀：“……郡公宇文承淵，有命自天，降神惟獄，天地合德，晷曜齊明，拯社稷之橫流，提億兆之塗炭，東誅逆叛，北殲獯醜，威加四海，仁漸萬國……朕今遜位別宮，敬禪於宇文，一依唐、虞、宋、齊故事。”
    退位禪讓詔書宣讀完畢，大殿裏鴉雀無聲，等這陣沉默差不多了，我外公和舅舅首先出列表態效忠宇文承淵，緊接著便是隴中十二大將軍表示堅決擁戴，等這朝中勢力最大的兩大陣營表了態，其他人自然懂得明智保身從善如流。
    早上我和外公、舅舅商量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讚同，怕禪讓退位是來得太急了些，怕招致反對的聲音，橫生變故，但我堅持，以他們今時今日的勢力，不至於鎮不住整個局勢，更重要的是，我怕我來不及了。
    幸好，一切順利，看到事情塵埃落定，我如釋重負。
    所以，當那一支毒箭射進了我的胸膛，我沒有半分意外，命中注定的事情總歸會發生，或遲、或早，以這種方式、或者那種方式。
    所以我坦然而平靜，並且慶幸——我抓緊了生命最後的時刻完成我該做的、能做的事情，我最希望得到的也得到了——此刻我最愛的人、我的親人都在我身邊，我是幸福的人，盡管這幸福來得太遲，太短暫。
    四周一片噪雜喧囂之聲，宮衛、禦林軍在搜捕刺客，我很清楚是誰殺了我，我認得胸口的這支箭——三支漠北神矢中的一支，三天前它們奪取了元皓的性命。弑父是逆天大罪，雖然不是我親手殺死他，但我參與策劃了整件事，並最終促成他的死亡，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溫熱的液體點點滴落在我的臉上，那是宇文承淵的淚，此刻我躺在他懷裏，他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他的暖意圍裹著我，我卻漸漸感受不到了，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撐開眼簾，看著他的臉，展開一個微笑，“……這裏好吵……”
    他柔聲道：“我們走，去一個隻有我們的地方。”
    他抱著我離去，漸漸地，周圍變得很靜，我們遠離了塵世最後的喧囂。
    “答應我，夕兒，黃泉路上，不要喝忘川水，不要忘了我，如果有來生，我們還要在一起。”
    “你也不許忘了我，宇文承淵，我在來生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