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回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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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前文非得河蟹,我們不妨來聊一聊這倆人是怎麼勾搭成奸的。
那年正是七月,夏日炎炎,蜩蟬喧鬧。方文徹從自家老爺子電話裏得知自己的成績,不卑不亢,心平氣和。此前他已得了一所全國排名前列的大學免招,高考倒顯得多餘不過,可他不願與眾不同,最後還是參加了為期兩天的考試。
成績出爐以後方老爺子問過方文徹對於自己專業前途的規劃,他坦言相告。那時老爺子看著他,神色複雜,仿佛是不知該激動好,還是該失望好。他久久沉默,最後對方文徹說:“我方家從政已有數十年。想不到至我孫兒一輩,流光從軍,你卻埋浸學術……也罷。濟修,且做你情願的事情去吧。”
方老爺子一席話讓方文徹心潮低落了好幾天。
這天他要返校拿回實體的成績單,之後隻需再把大學的事情定下來,高中生涯就完滿畫上句號。幾天裏他都謝絕了家中司機接送的好意,來往學校都是靠搭乘公車和走路。正走在回家途中,方文徹途徑一條陰森小巷,偶爾聽聞巷中有推攘吵鬧聲,下意識轉頭去看,就見到幾個街頭混混正一個高中生,學生穿著和他一樣的校服,在混混的恐嚇下瑟瑟發抖,顯然是在訛錢了。
方文徹幾天來心情本就不好,又想著既然他之後不在這裏讀書了便無需顧忌,就徑直往小巷內走。
從小巷裏出來不過是三四分鍾之後的事情,方文徹送走了同校的小師弟,回頭掃了眼還在地上啼叫不止的混混們,無比神清氣爽就往家裏趕。
三天後他再次回校把大學的信息提交上去,婉拒了畢業典禮講話的邀請,再沒有繁瑣事情需要煩惱。他告別老師同學,出了校門拐個彎,沒走幾步就突然被人攔了去路。
方文徹莫名其妙,奇怪地打量攔在自己麵前的人,一身混搭風格,左耳掛著一枚閃得誇張的耳釘——是街頭混混無疑。
這人顯然不滿他的打量,憤憤開口說:“喂!這輩子沒見過人呢?土包子!”
方文徹被他說得一愣,轉開視線沒說話。
“之前把我兄弟打一頓的人是你呢吧?”
方文徹總算明白這是個尋仇的,心裏暗歎一句時運不濟多管閑事,隻得承認下來:“如果你是指那群恐嚇騙錢的人,那確實是我。這位……同學找我有事?”
“哼!還裝模作樣!”小青年那頭鋥亮金黃的頭毛在空中閃啊閃,不得不說別具情趣。他惡狠狠說,“我們幹事,你小子多管閑事什麼?不過,聽說你打架不錯,我讓讓你,不會讓你傷得太慘!”
方文徹也不怕他的蠻狠,淡淡說:“我不會和你打架。這位同學你若真是通體不暢,就找別人去吧。”說完就繞過這個青年,繼續往家裏方向走。
“你這家夥別是慫了吧?!沒膽匪類,敢做不敢當是吧?!”
青年嚷嚷地追上去,還想把他給攔住,突然似乎想到什麼,就獰笑起來:“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來了。你不是喜歡英雄救美麼?小爺給你個機會!”
方文徹見他神社不善,立刻回頭,就見那個青年隨手抓過來一個同校女生,用手捂住女孩子的嘴,得意洋洋說:“這樣子你還是撒手不管嗎?”
方文徹被他這舉動給氣到了,他沉下臉色,盯著被青年抓在手邊的女孩子,說:“你還是男人嗎,竟然欺負女孩子?”
“哎哎!想扯開話題怎麼的?現在是我問你要不要衝冠一怒為紅顏,哈哈!”
方文徹眯著眼睛,卻是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青年被他問得蒙了,“小爺的大名,你是應該記住的,因為我是要打趴你的人嘛!好好記住,小爺叫景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方文徹點了點頭,說:“澤者,是恩德之意,立事功而澤生民,你沒有做到。”話音才落,他就已經近了青年的身,右手把女孩子拉開,坐手抓過青年右手腕部,反扭身後。
景澤被扭得痛了,嚷嚷道:“要脫臼了!你這是偷襲!還說什麼廢話!”
方文徹剛要示意女孩子快跑,哪知道這女孩兒突然跑上來對著他邊打邊說:“快放開阿澤!你這個混蛋!”
方文徹莫名其妙,隻好放開了手中的小青年,卻反遭他一瞪,仿佛下一刻就要衝上來打一架。不過小青年卻是先把小女生哄走了,然後才黑著臉盯著方文徹看。
方文徹多少也看出點貓膩了,剛想說點什麼卻遭青年搶白。
“你知道我叫什麼了,那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這個態度的轉變有點讓方文徹發懵,不過說名字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就說:“我叫方文徹,字濟修。”
景澤一聽像看怪物一樣瞪著他:“你他媽是穿越嗎?還表字?!……那你的名字又是什麼意思?”
原來是這個緣故。方文徹笑了,說:“我的長輩希望我通徹文理,做到濟世修身。”
景澤哼了一聲,上下掃視他幾眼:“果然是書呆子!”
方文徹看了看表,已經耽誤不長時間,也不想糾纏下去:“如果同學沒事,我先走了。”
“走屁啊!”景澤扭捏地擋住他的去路,說,“雖然我今天打不過你,但之後就不一定了!到時候我天天找你練,哼哼!”
方文徹瞧他一副似乎是要天天上門找打的模樣,好心提醒:“我高中已經畢業,要到外地讀書,我們應該不會有見麵的機會。”
“什麼?!”小青年炸毛了。
方文徹仿佛想通些什麼,就對他說:“如果你真要和我……切磋,那至少得和我一所大學吧?”
“哼!你什麼大學?”
“S大。”
“什麼?!”
方文徹笑眯眯說:“如無意外,我應是S大數學係的。”
小青年炸得更厲害了:“你他媽玩兒我是吧?!”
方文徹這麼一弄,心情一下豁然開朗。他從包裏掏出一支筆,往小青年手心上寫了一串號碼:“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
他走的時候景澤再沒有攔他。
在方文徹看來,這個類似於“導善”的行為不過是一出鬧劇。等他到了S大以後,就把手機號碼換成S市本地,原本的號碼卻是很少用了。直到半年以後的某一天,S市本地的電話卡出了問題,他才重新暫用這枚原本的電話卡。
方文徹才把手機打開,一條條短信提醒隨之撲麵而來。他滿腹疑惑,一條一條地點開,發現大半都是來自一個陌生號碼的撥打提醒和短信。至於短信——
“喂,學霸,這道題怎麼算啊?”
“這道題算法怎麼這麼奇怪?”
“語文作文到底該怎麼寫的啊!去他媽的流水賬!”
“哥的英語還是很不錯的,lookatme!”
“你到底要不要理我?!”
……
“等我去了S大,你就死定了!”
方文徹把每條短信都仔細瀏覽一遍,最後竟忍不住笑了。那時候舍友正好在他邊上,不懷好意地問他:“女朋友呢?笑得這麼猥瑣!”
他趕緊搖了搖頭,笑道:“怎麼可能?”
把景澤的號碼存進手機裏,方文徹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這個號碼。等了好一會兒,手機才被接起來。另一邊的人似乎還在睡覺,聲音裏滿是焦躁和狂怒。
“哪位不長眼的打電話過來?!”
方文徹笑了,說:“嗯,是我。”
“你?你是誰啊?!全世界都得認識你嗎?!”
突然被這麼一噎,方文徹覺得無比尷尬。他沉默了會兒,就說:“我是方文徹。”
“什麼?!!!!”
“既然你在睡覺,我就先掛了……”
“你敢?!”
景澤猛吼一聲,竟把方文徹嚇呆了。景澤也發現自己語氣不好,趕緊軟下來說:“我跟你說,你大半年把我當空氣了,我這語氣也不過分吧?”
“嗯。”方文徹應了一聲,想了想還是補上解釋,“我用的是S市電話卡。”
“可是你沒有告訴我號碼!”聲音聽起來還挺委屈的。
方文徹不知怎麼的臉突然有些發燙,他潛意識裏覺得這通電話很是突兀,但又沒發現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妥。他說:“現在你知道了。”
“嗯哼!你等著下半年我煩死你吧!”
方文徹從善如流:“好。”
景澤果然如他所言天天撥電話過來,以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來刁難方文徹。後來漸漸摸熟方文徹的時間表,電話數量也就少了一些。
景澤比方文徹低一級,第二年的夏天就輪到他冒死上考場。方文徹在那兩天請了假,默聲不語地,沒告訴家人也沒告訴景澤,直接回了家鄉。景澤的學校不好,所以被分到非主要考場。方文徹在第一天考試的大清早,就趕到考場等著景澤。
等了十幾分鍾,景澤才姍姍來遲。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氣焰囂張,來送考的都是一些街頭混混、社會邊緣人物,其他家長瞧見他們都自覺避開,嘴上暗暗叫罵。方文徹則是個例外,遠遠看見人了,便朝他招手示意。景澤一見是他來了,一張睡不醒的臉瞬間舒張開,整個人蹦蹦噠噠過來,驚喜地問:“你怎麼會來?”
方文徹敷衍說家裏有事,景澤也不多問,歡歡喜喜向他抱怨這日子是怎樣地沒法過了。方文徹靜靜聽著,等考場開了以後,就問麵前的小青年:“東西都帶齊了?”
景澤說當然。方文徹便點了點頭,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支鋼筆,遞給景澤,說:“我總怕你丟三落四的。”
“送我的?”景澤快速搶了過去,抱在懷裏,一副“你別搶”的小模樣。
方文徹一愣,就說:“也行。”
景澤樂滋滋地點頭,臨走前打量了方文徹好幾眼,突然就伸手揩了揩他的臉,義正言辭說:“沾點運氣哈學霸。”
方文徹被逗得一笑,就說:“都給你,進去吧。”
景澤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大聲說:“今天下午你還得來,明天也要來,知道嗎!”
方文徹當然是笑著答應了,反正這本來就是他的打算。看著景澤進考場的背影,不知怎麼的,一種無比歡喜的情緒突然就從心底裏漫蔓延開來,倒像夏日裏頭冰涼的海水,漫上來,又退下去,之後又漫上來。他卻隻當是看著孩子長大懂事的愉悅。
景澤這兩天考得怎麼樣,方文徹一無所知。他隻在最後一天看到景澤從試場裏出來,兩人打了個招呼,景澤就被他的江湖朋友給簇擁著走了。方文徹倒有些失望,千裏迢迢趕過來到頭了隻得了那麼個結果。但他也無法子,假期一休,他一定要趕回學校。頭幾天他給景澤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便想也許是他考得不如意,隻好發了好幾條短息說幾句安慰話。
仿佛突然間就寂寥下來了。方文徹想。
六月的尾巴即將拖曳而去時,一場台風突如其來。大學裏沒有所謂的停課,方文徹隻得撐傘冒著風雨,濕漉漉趕去教學樓上課。晚上台風刮得更厲害,晚飯過後幾條校道都沒有了走動的學生。方文徹當晚沒有晚課,安心地躲在宿舍裏演算稿子。
突然手機就響了。他拿過來一看,見是景澤,急忙把通話接通。
手機另一頭吵得厲害,也許是在某個人多的場合裏,也仿佛是雨聲。
方文徹率先叫了聲:“景澤?”
“你是不是喜歡我?”
方文徹被突如其來的話給嚇著了。他捧著手機沒說話,突然覺得口幹得很。他站起身來,走出陽台。風雨太大,四濺的雨水不一會就把他沾濕了。他整個人一瞬間就清明過來,本想說不是,不知怎麼的又說不出口。
他下意識換了個話題,問:“你考得怎麼樣?”
手機另一頭也沉默了半晌,好會兒才傳來低落的聲音:“我覺得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你,喜不喜歡我?”
方文徹說:“我不知道。”
那邊仿佛倒吸了一大口氣,隨後景澤就說:“沒關係,你很快就知道了。”說完通話就被掐斷了。
新生周轉瞬即至。方文徹所在的數學係,人丁單薄,新來的幾乎都是漢子,沒什麼可獻殷勤的。倒是外語那邊,人滿為患,軟妹子多如牛毛,方文徹幾名數學係壯丁立馬就被拉過去幫忙。今年外語係新開了國際經濟的專業,因是第一年,分數就低了些,因而今年外語係人又多了些。
方文徹剛要上前幫一位纖纖細細的姑娘,沒走幾步卻被人從後麵抓住了。他回頭一看,就見到頭發染成正常顏色的景澤,一身便服站在他身後,腳邊是一隻孤零零的行李箱。
“你確定不招待我?”景澤淡淡地問。
方文徹一愣,隨後就替他拉上行李箱,帶著他往外語係男生宿舍那邊走,一路上兩廂無語。兩人途徑校內的招待所,那旁邊是一個小型車庫,平日裏少有人來人往。景澤看準了這個環境,突然伸手把方文徹扯到車庫裏。四下瞧準沒人,他就伸手拎開隔在兩人之間的行李箱,猛一用力就把方文徹推到牆邊。
“好了,你可以說了,你喜不喜歡我?”
方文徹沒有絲毫被嚇到的跡象,他幽幽歎了口氣,說:“你怎麼進外語係了?”
“S大外語係分最低。”
景澤盯著方文徹,突然間就軟軟叫了聲“濟修”。
方文徹呼吸一下就緊了:從小到大,隻有家中長輩這樣叫他,景澤這一叫竟顯得無比旖旎。他心神激蕩,偏偏神思恍惚,久久理不出些頭緒。
景澤見他猶豫,決定孤注一擲,湊過去把他給狠狠吻住。
方文徹心跳如雷,就聽見景澤在他耳邊呢喃:“我喜歡你……從一見麵就喜歡了。”
方文徹沒有推開他,趁著空隙反問:“為什麼?”
景澤的臉不知何故微微紅起來,他結束這個毫無風情的吻,說:“那天你跟我說字,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很歡喜。頭一回會有人那麼認真地跟我講解我的名字。”
方文徹斷斷沒料到是這麼個緣故,他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景澤沒管他,自顧自地說:“可是要成為你話裏的那個人太難了,不過,既然你是要修濟天下,那我幫你恩澤萬物啊?”
方文徹因這話笑出聲來,說:“你做不到的。”
景澤沒有反駁:“我知道我做不到。方濟修,來打一場吧。”
方文徹想了想就點頭。景澤正麵露凶光撲上來,他後退幾步,剛想出手相攔,景澤竟突然轉了方向。方文徹一愣,就在景澤從視線裏消失的一瞬間裏,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而深刻的感覺:這麼一個人,原本是這麼的剛烈囂張,無法無天,卻為了他,收斂性情,不辭辛苦地埋頭學習,做他最不喜歡的事情,不過是希望問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由著景澤把自己按在地上,忽然之間似乎想通了什麼關節,隻覺醍醐灌頂。景澤在他頭上嘻嘻地笑,說:“你不願打我是不是?還是不舍得呀?”
方文徹卻沒接過話頭,兀自說:“我家中從政,本不能沾上什麼醜聞,更不必說正大光明,你懂得嗎?”
景澤被突如其來的喜訊砸暈了頭腦,憋了很久才說:“方濟修,你要和我談戀愛嗎?”
“好。”
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道。
這一場戀愛一談就談了兩年。其間方文徹曾因此事回家一趟,次日又精神抖擻回到校裏。景澤央著他想知道會談詳情,方文徹卻反問他:“你瞧見有人在阻撓我們嗎?”
那夜景澤一夜無夢,歡天喜地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