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燃燈歸途 叁拾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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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在下也沒有遺憾的了,仔細一想,在下的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有夠驚奇了。來吧!”石板兄交代完後事便豪言壯語,覺得自己好歹也是死得其所,算的上一個烈士。
“還請魔君助力。”遊顯上前一步,朝蹄皈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重合天靈八卦石光靠自己一個人是不夠的,還得有魔君的一身靈力支撐。
其實說實話,遊顯覺得蹄皈也挺可憐,酒詞當初給了蹄皈靈力讓他坐上了魔君的位子,可是真計較起來真是一點也不劃算。為了建鑄鬼門每次蹄皈都得耗費大半的體力,幾百年來從不間斷,加上荒域大大小小的瑣事也有夠忙的,最後天界那裏更是討不到什麼好。
你說你圖個啥?遊顯是真的挺同情蹄皈的,隻不過該怎麼樣還得怎麼樣,誰讓蹄皈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一個既小心眼又護短的上仙,被坑的連骨頭都不剩還得替人數錢,也怪不得別人頭上。
遊顯和蹄皈同時出力將石板移至鏡麵之前,利用靈力強行打開了鏡中的結界,讓石板兄一點一點的沒入了鏡中,在快要全部沒入之前,石板兄拚死的留下他的遺世名句。
“在下曾經活過!所以從未後悔!你們一定要完成在下的心願啊啊啊啊。”
“你就放心的去吧!大人一定會完成你的心願!”
青生在一旁早就淚流滿麵,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抱著橘名指的大腿朝石板兄揮著手,橘名指扶著額覺的頭又痛起來,也不知因為八重和卞君,還是因為青生,總是就是很糟心就是了。
小崔大人倒是沒被影響,全程關注著鏡中的情況。唯有柳無常時不時關注著堂外的雨勢,冒出些微的不安來。他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可卻指不出是那裏不對勁,他能感受到一分不穩的氣息,這份氣息正是從魔君的身上散發出來,卻讓柳無常無法定奪,隻好不動聲色的立到了蹄皈的身後,坐以待備。
石板沒入鏡中後,遊顯和魔君收了助力,遊顯道:“天靈石合一之後,這裏頭的陰靈是個什麼結果並不好說。”遊顯又道:“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被天靈八卦石所吸納,歸為一體。”
“接下來是個什麼情況,等一等就曉得了。”遊顯大步的跨出堂,迎著灌滿一室的風雨,朝身後的橘名指道:“還望司史準備起來,天界的旨意,就要來了。”
晦暗的天色隨著雨勢半點不收,街道的磚路已然被漫出的河水淹了,空空蕩蕩,整個地府猶如空城,也不知何時這場暴雨才能停歇。不悔橋已被雷擊打斷,隔斷了新舊兩街的連接。在地府裏幹事多年的老差事躲在一處,三三兩兩的聊著。這暴雨雷擊轟隆入府的場景已經多年不現,讓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那一日。
那一日,念歸橋上,華生應邀而來,一出門便落了一身的雨,又轉回院落裏尋了把黑油紙傘,在蕭條的街道上行著,朝約定的地方緩步前行。在華生的印象裏,地府似乎總是在下著雨,總是在漫著霧,他走過潺潺的不悔河,行過長長的街道,折了彎到了黃泉的支流,他走上橋的時候,霧濃重的要連前路都看不清了。雨越下越大,他撐不起傘,隻能花費力氣逐步逐步的挺近,來到了酒詞的身邊,似是又回到了許多許多年前的某日,風雨擊打追逐,他銜著天珠拚了命的朝可以躲避的地方奔去,拚盡了全力,想要找尋他想要找尋的那個人。
而這一次,他找到了。橋上的人已恭候多時,那人孤身而立,風雨繞道而行,從不沾濕他的衣。
酒詞將黑衣男子拉至身旁,溫柔淺笑,兩人周身幽浮起淡淡的星光,如同星河永燦,入夜生輝,又像極了夏夜裏田林間閃爍飛舞的螢火,詭秘而引人往更深處追尋。酒詞將頭靠入身邊人的肩膀,背著人將一縷銀絲取下合入雲霧,朝往生之處揮灑殆盡,那抹雲霧飄飄蕩蕩就著星光毅然的越行越遠。酒詞將人入懷,溫柔的撫著他的發,在懷中人耳旁輕聲細語。
轟隆的一聲雷響將大雨帶至而下,直接劈裂了橋身,在石杆上留下焦灼的劣跡。伴著懷中人驚顫的眼,淋漓盡致的傾灑。柔光將兩人包裹,迅速的形成漩渦,徹底的將風雨抵擋在外。酒詞身上散發出的溫柔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最後一刻,他把心上人放入懷裏,終於也將自己放入他的心上。
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雨停歇了,風靜止了,所有的星光都隱去,念歸橋上隻餘了下一人。他有一頭如雪的發,靜靜的立在橋上,他聽不見橋下的喧囂,也看不見重現的天日。他隻知道,從此之後,他會獨自的孤寂的,帶著前生今生的記憶在幽冥之地徘徊,帶著酒詞最後的話語,心如磐石一般的守著酒詞曾經等著他的地方。
浮雲遮眼,未至九重。一縷銀絲,往來人世。
八重終於明白了國師為他命名的意義,九重天之下的一抹浮雲,和酒詞的一縷白發,成就了八重。他將一切都明白了,明白了酒詞,也明白了卞君,更是,明白了自己。
幻景如潮已全部退去,虛浮的境地裏是繚繞的無邊雲海與千重疊起的茫茫遠山。若八重此刻還活在人世,那麼他一定知道什麼叫做撕心裂肺,可惜的是,身為陰魂後,便沒了心,這些痛無法用心排解,隻能全部的烙印在原始的魂靈裏,縱有千言萬語,也不得言說。
八重的痛裏,有著酒詞曾經拋卻一切守在地府的漫長期盼,也有著魂散之際的不舍和堅忍,而最重要的,卻是卞君所帶來的。自此酒詞魂散後卞君就再也沒嚐過歡喜是何滋味,他的發在那一刻青絲成雪,如同他剛得到就永遠消失的戀人一樣,再也回不來了。他看到卞君的第一眼,就知道那雙眸子裏的無波死水,沒有生氣,沒有依戀,什麼也沒有。
終於,八重再也壓不下洶湧的難過,嘶啞的鳴泣,在千山的幻影中低沉的回蕩,久久的,不能自己。
“我不是他。”八重艱難的扯出話語,在知道了自己的來處後,忽然就沒了往日的自信,這個解讓他不能承受,麵對卞君時的坦然也崩塌了。
“我知道。”卞君應聲,他知道八重在意什麼。
“大人知道什麼。”
“我知你是八重。”
“那大人呢。”八重又問。
“我是卞君。”既不是小狐狸,也不是華生,隻是卞君。“你是人世的亡魂八重,我是幽冥地府的卞君。”
“大人。”八重抓住卞君的兩臂,嘶啞的喊著卞君,他忽然就明白酒詞的用意。這個解,是酒詞親自結下,卻安排出八重來解的。酒詞生來就是上仙,自然不懂小狐狸心中的那份感情裏夾雜的不自信,而轉生人世之後的華生更是帶著重重的枷鎖,無法敞開心扉,即使歡喜,卻無法坦白。
第一次,酒詞不懂,入了地府,以為隻要執念不盡就能得償。而這一次,他懂了,不僅懂了小狐狸與華生,更加懂得了何謂情與愛。身為上仙,酒詞身上有著不可推卸的職責,他的情感裏注定要成就的是天下大愛,墜入幽冥的歲月裏,酒詞逐漸知曉了自己的使命,他建起地府,承擔起魂靈往生的職責不止是為了小狐狸,而是要建立一個屏障,一個誰也不可打破的牢固屏障。
念歸,思念的人終會歸。而不悔,是為了天地大道的安穩而不惜魂滅的不悔。隻是在最後,酒詞還是無法將戀人放下,所以才有了八重的存在,他讓八重在人世裏體會一遍,帶著不可與人分享的情來到了卞君的麵前。帶著身為凡人才有的霸占之欲,無法忽視的,強悍的來到了卞君的麵前。這就是他讓卞君等來的,一份他無法做到的完完整整的隻屬於兩人之間的情愛。
八重就是八重,即使他隻是酒詞用一抹雲霧和一縷銀絲所造,但是他到過人世,帶著人世裏不可磨滅的印記入了地府。他不畏懼卞君的冷默,和封閉的心,他有著自己的意誌和任性,他生來就是八重,不屬於任何人的八重。七百年,足夠讓卞君明白了酒詞的用意,這份不悔卻又無比憐惜的用意。
“不要哭。”卞君的聲音在八重的耳邊響起,輕柔的,帶著安慰,將八重揉入懷中。
“他最後和我說的話是,不要哭,等著他歸來。”所以我不哭,我會等著,你說的他歸來。
這一刻,八重見到了卞君難得的笑容,眉目間猶如千花齊綻都舒展開,眼前的虛幻鏡像開始消融,一層一層的剝落,顯露出本來的漆黑與虛空,八重看著自己的指尖慢慢的隨著幻境的崩塌一同消失,逐漸的驚恐起來。而卞君卻依舊對八重溫柔的笑,這笑像極酒詞最後離別的模樣。隨著一點星光的飛舞,他們站在在了燦爛的星河裏,八重看見無數的光點在閃爍,縈繞在他和卞君的身旁。
在分崩離析的前世幻境中,卞君對八重道:“別哭,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