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做了噩夢的緣故，清晨的撒迦利亞正處於一種極不安分的狀態中。從剛開始的平躺，到側臥，之後變為俯臥，最後來了個360度旋轉，直接從床上掉了下去。他這一掉不要緊，正好落在床下打地鋪的李斯特身上。
    李斯特在睡夢中就感覺一塊巨石泰山壓頂般落下來，他渾身一顫，硬生生被砸醒了。多年的戰鬥訓練令李斯特瞬間繃緊神經，他猛地睜開眼，模糊的視野中，一顆銀色的腦袋正壓在他胸前，連同一具洋溢著生命活力的青春軀體。
    這是什麼睡姿啊，多大的床都能掉下來？關鍵還偏偏掉在自己這邊，這準確度可真不是蓋的。李斯特無奈地笑了笑，保持著麵朝天花板的姿勢，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摸過眼鏡戴上。
    睡眠場所的改變並沒有使撒迦利亞醒來，不如說趴在李斯特這個肉墊上，他睡得更加安穩了。李斯特身上獨有的那清冷的鬆針味道很對撒迦利亞的胃口，他下意識地嗅了嗅，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了李斯特的胸膛。
    “一大早就投懷送抱，中尉可真是熱情啊。”李斯特喃喃感歎道。當然撒迦利亞睡的正香根本不可能聽到，李斯特不過是有些好奇，這個昨晚還對他露出殺意的人，如何能像現在這樣毫無防備地躺在他懷裏？這樣的行為，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但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睡著的樣子，很可愛。隻是當下這種相處模式，似乎不太妙呢。
    且不論對方那張柔軟的臉緊貼著敏感的前胸，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脖子下方的皮膚上有多麼刺激人的神經，就是下巴時不時地被那頭毛茸茸的銀發輕輕蹭一下，李斯特都不禁感到喉嚨發癢。更何況撒迦利亞成年後散發出來的荷爾蒙對陽性天人擁有致命的誘惑力，李斯特能忍耐到現在，已經可以說定力超群了。然而李斯特不認為自己可以一直坐懷不亂下去，在感官跟理智淪陷之前，他果斷抱起撒迦利亞，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
    離開了溫暖的人體，撒迦利亞微微皺了皺眉。就見他閉著眼睛伸出一隻手，向四周虛抓幾次無果之後，發出了一聲好似嬰兒的、糯糯軟軟的夢囈：“爸爸……”
    李斯特的心髒頓時漏掉了一拍，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握住了那隻形狀優美的素手。望著對方在睡夢中露出的甜美笑容，李斯特安心的同時又有些無力。他這是在做什麼？父性大發、愛心泛濫嗎？一貫天性涼薄的自己哪裏去了？事到如今，他再怎麼否定都是無用，隻有一種可能，眼前的這個人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這倒不失為一個很理想的結論。李斯特這麼想著，用另一隻手為撒迦利亞蓋好被子，側身坐到了床邊。輕輕撥開擋在撒迦利亞眉間的劉海，他端詳著那張相比平時柔和得多的睡顏，嘴角揚起一抹溫暖的笑容。
    清晨6：30，天花板角落的擴音器傳來一串串鈴聲，伴隨著恢弘雄壯的軍樂，在整個要塞中發起猛烈的叫醒攻勢。
    “吵死了。”撒迦利亞不滿地嘟囔一聲，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哦呀，中尉，賴床可不是好習慣呢。”
    似曾相識的調侃語氣傳進撒迦利亞的耳朵，總算讓他意識到這裏並非自己的家，而是遠離首都的北方邊境。撒迦利亞掙紮著坐起來，飽受清晨低血壓折磨的他被如此粗暴的鬧鈴叫醒，根本不可能有好脾氣。見穿戴整齊的李斯特正以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打量著自己，撒迦利亞瞪了他一眼，兩腳勾上拖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拖著鬆鬆垮垮的睡袍向浴室走去，中途還撞上了浴室的門，不過總算依照本能完成了每日必做的洗漱工序。
    當麵部皮膚與冷水接觸之後，撒迦利亞這才稍微清醒了些，眯著眼睛四處找了找，突然發現毛巾不見了。這在這時，一隻修長骨感的手從敞開半邊的門縫伸了進來，看清那隻手中的毛巾，撒迦利亞抬起了掛滿水珠的臉。
    “你昨天把它忘在椅子上了。”透過門縫，李斯特麵帶微笑地說道。
    撒迦利亞咂了咂舌，也沒客氣，直接拽過毛巾擦幹了臉上的水漬。接下來就是機械地穿衣，機械地吃早餐，機械地去執勤，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枯燥而平常，前提是忽略掉某個一直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自己的人。
    軍需處長的辦公室內，李斯特依然在曠工。撒迦利亞見怪不怪地整理著資料櫃，偶爾回頭瞥一眼，正對上李斯特從虛擬西洋棋後偷偷窺向自己的目光。這個人吃錯藥了吧。算了，反正本來就不是正常人，再變態一點兒也無所謂，撒迦利亞惡意地想著。然而這種尷尬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小時候過後，兩人被叫去了指揮室。
    命令下達之後，撒迦利亞直視著辦公桌後的貝克上校，毫不猶豫地指出了其中的疏漏：“上校閣下，您既然打算派我們去打探敵方的軍情，為什麼不配備熟悉地形的偵察兵隨行呢？”
    頭發花白的上校靠在椅背裏，語重心長地解釋道：“斯托克中尉，你剛來大概還不了解情況，我們要塞的人手一直很緊張。現在沒有例行勤務的人就隻有你跟揚少校，兩位都是聯邦優秀的軍官，還是能力卓越的天人，這點兒小任務，相信你們沒有士兵跟隨也能夠順利完成。楊少校，你說是不是？”
    李斯特從貝克上校分派任務起一直保持著沉默，現在被點到名字，便如往常那般勾起嘴角，頗為自信地回答道：“對於上校閣下的命令，我沒有任何異議。”
    “很好。”貝克上校言不由衷地稱讚著，露出偽善的笑容，“既然如此，兩位便出發吧。供你們使用的雪地坦克已經在外麵準備好了，祝兩位武運昌隆。”
    “借您吉言。”李斯特敬了個軍禮，對撒迦利亞說道，“中尉，我們走吧。”
    “是。”撒迦利亞也向上校行了一禮，跟著李斯特離開了指揮室。貝克上校剛剛的表現不太自然，反駁他的理由也很是牽強，以至於讓他的心裏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撒迦利亞也搞不懂。總之，今天的氣氛，有些微妙。
    雪地坦克裏空間有限，他們搭乘的屬於輕型裝甲車，按常規最多能容納三個人。然而當撒迦利亞坐進去的時候，頓時感覺能裝下他們兩個就已經是極限了。鑽進狹窄的駕駛席，撒迦利亞開始檢查儀表和彈藥，在士官學校裏學習的知識終於派上了用場，讓他不禁興奮起來，頓時就把環境的壓抑狹小拋在了腦後。在確定一切就緒後，撒迦利亞啟動了引擎，這時他才發現李斯特還站在外麵，直勾勾地盯著這邊，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少校，該出發了。”撒迦利亞催促道。
    “哦，好。”李斯特回過神，不情願地鑽了進來，在旁邊的指揮席坐好。
    撒迦利亞關閉艙門，將雪地坦克開出了基地。尤彌爾基地位於北極圈之內，即使是盛夏季節，外麵依舊銀裝素裹，白雪皚皚。盡管坦克內部完全封閉，通過顯示屏卻可以將外麵的一切盡收眼底，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出哪裏是哪裏。撒迦利亞對這一帶完全陌生，駕駛時不由得格外小心，生怕一個疏忽走錯了方向。旁邊的李斯特倒是很安靜，撒迦利亞也不指望對方提出什麼建議，他一邊研究著地圖一邊關照著各種儀表和操縱杆，忙得不可開交。
    大約過了三四個鍾頭，就在撒迦利亞漸漸感到疲勞時，動力表的警示燈閃了起來。他急忙停車檢查狀況，意外地發現支持著整個坦克動力係統的氫電池快沒電了。
    “怎麼了？”李斯特也注意到了表盤上那不斷閃爍的紅燈。
    “能源隻剩下百分之二。太奇怪了，上車時我明明檢查過氫電池，是滿電的啊。”撒迦利亞緊鎖雙眉，百思不得其解。
    李斯特並沒有表現出過於驚訝的樣子，隻是淡淡問了句：“備用的核電池呢？”
    “我看看。”撒迦利亞調出了數據，查閱一番之後，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沒有！這輛車竟然沒有備用能源？”
    “果然，貝克上校是想讓我們死在這裏啊。”
    “你說什麼？”
    “在氫電池上動了手腳，又沒有備用能源，車子動不了，車上的速凍食品也吃不了，不就是想讓我們耗死在這冰天雪地裏嗎？”
    “你似乎早就知道？”撒迦利亞盯著李斯特，語氣嚴肅地問道。
    “沒錯，早上他下達那條荒唐的命令時我就有預感，他準備動手了。至於原因嘛，大概是我手裏握著貝克一眾貪汙軍餉的證據，隻要我繼續留在這個基地裏，他們便如芒刺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吧。”李斯特不負責任地說著，歎了口氣，對撒迦利亞苦笑道，“真是對不住了，這次要連累你一起陪葬了呢。”
    “是麼？我可不覺得你是那種肯讓別人來決定自己命運的人。”撒迦利亞挑了挑眉毛，重新發動了引擎，“總之，先用剩下的能源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隱蔽起來。地圖顯示左前方700米左右有個山洞，我們先去那兒，然後……”
    李斯特望著做思考狀的撒迦利亞，興致勃勃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消除坦克的痕跡，做好防範措施，好好吃一頓午飯補充能量，再視情況而定是否棄車徒步偵察。對了，你剛才提到速凍食品了吧，這個你大可放心，別忘了我的異能是什麼。”撒迦利亞一手操控著方向盤，一手在顯示屏上查閱著資料，自顧自地感歎道，“真希望我同時也具有電磁係的異能啊，關鍵時刻還能給電池充個電什麼的。喂，你笑什麼，難道我的計劃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沒有，中尉的計劃非常完美，絕對可靠。”李斯特止住笑意，認真說道，“我剛才突然發現，中尉比起我更像指揮官呢。”
    “少諷刺人了，我指揮你會聽嗎？”
    “怎麼不會，我現在不就正在服從中尉的命令嗎？”
    “哼，懶得跟你貧嘴。”輕輕咬了下嘴唇，撒迦利亞開始了爭分奪秒的技術性加速，總算趕在能源耗盡的臨界點，將雪地坦克停在了目標山洞中。
    終於搞定了，撒迦利亞長出了一口氣。
    此時的雪地坦克已完全癱瘓，艙內伸手不見五指，由於沒有絲毫光線，天人出色的視覺也不起作用，好在撒迦利亞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並不在乎這短暫的黑暗。稍作休息之後，他轉向李斯特的座位，提議道：“少校閣下，我們換上防寒服出去吧。”
    沒有回應。
    “少校，我們可以出去了。”撒迦利亞又重複了一遍。
    依舊沒有回應。
    撒迦利亞好奇地向旁邊摸索過去，碰到了一具痙攣中的冰冷軀體。
    “少校？少校！你怎麼了？回答我啊，李斯特·揚——”
    漆黑狹窄的空間內回蕩著撒迦利亞驚恐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