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卷(正文) 第十六章 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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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兒豆大的眼睛審視著少女,絲毫不相信傳說中的出竅術會這般不堪入目。他也是修行之人,出竅術的高深莫測他早有耳聞,而且他遊曆四方,見過不少爐火純青的靈法。
他又杵著竹竿,圍著少女轉了轉,確實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靈氣。他搖了搖頭,完全無法理解,靈力卑微的少女為什麼能習得靈魂出竅的法術。“你的出竅術未免太過粗劣。”
望著雙頰凹陷的老頭兒,蓉錦一臉不服氣。“說得好像你自己挺厲害的樣子。”雖然她確實修為低微,可不見得比這糟老頭兒還差。光看這地方蕭條殘破,就和自己修行的玉山差了一大截,更別說這地方有什麼能人了。
“承讓,承讓。老夫,能打這個招牌,也是有幾分本事的。”老頭兒倒是成竹在胸。他微微頷首,背卻與他手裏的竹竿一樣直。
“大言不慚。”蓉錦撇了撇嘴,覺得老頭兒完全是自賣自誇。風歇停下來,發黃的“神算子”死氣沉沉地耷拉著。
做他們這行的,最不服的就是別人的質疑,老頭兒活了這麼多年,倔脾氣卻未被磨滅光。“我且為你卜上一卦。”話畢,他閉上眼睛,瘦弱的身體挺立著,自有一派清風傲骨。
可在蓉錦的眼裏,老頭像沒了生氣,死了一般。“喂!”她假意揮了揮手,老頭兒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閉著。
風緩和了些,卻依舊幹燥而渾濁,伴著降臨的夜幕,一起侵入骨髓。古道上皆是枯葉,成堆地被拋起,散落在各地,又不停地翻飛,直到兩三片都附上老頭兒的衣袍。蓉錦打了個哈欠,更加懷疑老頭兒在糊弄自己。
也在這時,小眼睛緩緩打開了,老頭兒的神情異常複雜。他反複攥著手中枯黃的竹竿,又時不時望著眼前的少女,似乎心中萬分糾結。
“不知道怎麼瞎編,就別費勁腦汁想了。”蓉錦一絲緊張的心情也驟然而散。“放心,我不會拆你招牌的。”她好心地勸慰倔強的老頭兒,眼卻抬得老高。
老頭兒喃喃自語,如風低吟。“你認識聖尊。”
“我可是他唯一的徒弟!”神氣十足的蓉錦,緩過神來,目光才唰唰射向老頭兒。“你……還真被你猜中了……”她從未下過玉山,隻聽人說隱退的師傅風禦臨,一直被人族稱為聖尊,這點倒真的不假。
撫了撫下巴,胡渣略微紮手,老頭兒卻未感覺到,他眺望遠方,若有所思。有幸親眼見到聖尊,還是二十年前,但聖尊的事跡,他似乎從一出生就知曉了。妖族推翻人族統治後,一直瘋狂地屠殺奴役人族,聖尊就委曲求全,入妖族王朝為官,一步步改善人族地位。聖尊盡心竭力為人族請命了百餘年,早已是所有人族心目中的大英雄。
蓉錦朝著老頭兒的目光望去,連山巒的蹤跡也找尋不到了,原來天已經漆黑一片。她又回過頭,看上老頭兒的臉,不禁想起了一個人。師傅隱退前的事跡,她還是從那人身上知曉的。她記得那個人非常崇敬師傅,以至於提及師傅的一切,他都會止不住心潮澎湃,甚至潸然淚下。
眼前的老頭兒神情恍惚,想必也是懷念起師傅維護人族的壯舉,蓉錦踮著腳拍了拍老頭兒的肩膀,“看樣子,你也很崇拜我師傅,可惜……”話到最後,她禁不住眼神暗淡下來。
對於一些事,老頭兒心下了然,卻還是想聽聽少女的話。他回頭望向少女,“可惜什麼?”
念及三年來的辛酸苦楚,蓉錦不禁潤濕了眼,不過她又狠狠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開心起來。“反正師傅的大仇已經得報,他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幻境異變崩塌,女子一定與她一樣都掉入了萬丈深淵,她因為靈魂出竅,逃過了這一劫,可女子估計已經屍骨無存了。
老頭兒看著黯然神傷的少女不知所以,“聖尊死了?”
“其實我也不願意麵對,但事實……就是如此……”這對無比崇敬聖尊的人來說,確實是一個很沉重的打擊。蓉錦何況不是執著了三年,也不願相信。
夜更加涼薄,撫得人心發顫,老頭兒卻輕搖著頭,無奈一笑。“聖尊,尚在人間。”風漸漸低沉,將這句話晃晃悠悠拉得很遠。
“不可能……師傅的身體在我懷裏慢慢冷掉……我永遠忘不了……”不知道老頭兒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蓉錦莫名地害怕。她捂住胸口,那股刺骨的冰冷,明明真切地伴隨她活過這麼多個日夜。
雖然不知道少女到底看見了什麼,但老頭兒能清楚地感受到聖尊的氣息。聖尊是何許人也?安安穩穩活過了幾百年,又怎麼會輕而易舉死了呢?
“你自己看。”老頭兒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在少女的額頭上輕輕一點,隻見白光如陣陣漣漪散開,畫麵在少女的眼前開始凝聚……
那是玉山上最平常不過的一天,繁花似錦,鶯歌燕舞。可蓉錦並看不見這些,她照常將師傅的房間一遍一遍地擦拭幹淨,如此似乎才能彌補自己對師傅的遺憾,填滿師傅死後的空虛生活,更是為了逃避這份苦楚。
她沒法麵對,不管過了多久,她都無法麵對一直陪伴自己的親人會悄然離去,她不願承認從今以後隻有孤身一人。她想著師傅某一天會回到這個地方,在旭日東升時,亦或倦鳥歸巢後。那時候的他,看見屋子裏一塵不染的模樣,一定會很感動,就會了解到蓉錦對他的深刻思念。
蓉錦就是抱著這些心態,細細地擦拭著這裏的每一個物件。從日出,到日落,一天的時間,不再覺得漫長。隻有心被狠狠地充實後,悲傷才不會竄出來作祟。也就是這天,她剛打掃完,端著水盆去清洗,房間有了微微變化。
玄月鏡和青玉劍受到靈力的催動,開啟了結界之門,一襲白衣飄然而至,這眉如墨畫,眼若明星的人,不正是她死去的師傅嗎?師傅的墓碑還佇立在庭院的楊柳堆煙處,些微的陽光漏下來,隱約有斑駁的痕跡……
師傅果然沒有死!見到這個畫麵的時候,蓉錦幾乎激動地落淚!她猶記得,擦拭房間每一個角落時,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師傅的一舉一動。師傅低垂眼瞼撫琴時,修長的手指會如行雲流水,撥出高山流水,明媚春光;他凝神閉目感受詩情畫意時,手中的筆會洋洋灑灑揮舞開來,形成一幅韻味無窮的絕妙風景;他靜心翻閱古籍時,風會擾亂燭火晃動,將他的側臉模糊不清……
多少次,師傅出現在她的夢中,原來是師傅本就留下了複活的痕跡。可師傅為什麼沒有呼喚她?
畫麵中,長身玉立的師傅,甚至沒有邁出房門。他如玉的麵龐,被淡淡的光暈開,顯得不似真切,微蹙的眉頭,似乎有一件事積壓在他心底多時。伸出纖細的手指,他並非懷念起他的幽幽古琴,而是觸碰上被錦布遮掩的玄月鏡。摩挲著玄月鏡上的古樸花紋,冥思苦想的師傅眉頭蹙得更深。
也就是這時,門外的她的腳步聲漸近,近到整顆心都幾乎砰砰跳了出來,似乎下一刻,她的目光就會,觸碰到白影,再下一刻,闊別已久的師傅,就會映入她的瞳眸!
可是她沒有看見,憑著一股直覺趕回來的她,隻發現一絲難以言說的異樣,冷風拂過,那一絲異樣也消散入土。
如今蓉錦清楚地看見,師傅聽見她的腳步聲,就打開結界之門,飄然而去了。她隱隱有些心痛,更多的是困惑不解。師傅是在躲著她嗎?那些與師傅相伴過多少歲月的物件,以為打掃得纖塵不染,師傅就能留意到自己對他的濃重思戀。可為什麼生前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回來的時候,瞧都沒有瞧一眼,包括她這個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