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龍吟未已,清歡無限 七 當年拚卻醉紅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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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九瀾自昨夜歸來便染了風寒。風桐在徒弟們眼中就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親力為她端藥捧果,眼瞧著這一日的光景已過了大半,也不見她病有起色,臉色卻還愈發白了。幸有雲寄驍不是來逗她一逗,倒也還不算難熬。她自己心裏也著急,若說今晚仍不見好,便又是得多一塊心病不得解決,想到此,心中便煩躁不已,愈發難受了。
“瀾兒此番風寒必定是昨夜偶染了夜雨受了涼,今日暫且好好休息。”風桐端了碗湯要進來,才進屋不久,那味道便彌漫了整個屋子。他傾身放了湯藥,便坐在雲九瀾床邊,口氣溫柔道。
“可是……”她不依,意欲起身,秀眉擰了擰。
風桐看著她勉強支起的上半身,伸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起,無奈道:“大不了為師再寬限你幾天,瀾兒的身子最重要。”他眼瞧著她微微張開的嘴又閉上,暗暗鬆了口氣,側身將桌上的一晚湯藥端來。
雲九瀾垂眸往碗裏一瞧,裏頭盛著的是黑中還泛點黃的湯藥,瞧著便有些倒胃口,她是越發不情願喝了。雲九瀾端著湯藥,心中鬧不明白,明明隻是個風寒,師父卻這般小題大做。本想問個端的,睇了風桐一眼,瞧見他眼中的那絲不快後也隻好將自己嘴裏的咽下,就此作止,端起了碗,湊至嘴邊,雙眼直直瞪著那碗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要看穿兩個洞來,結果還是擰著眉,仰頭一口灌下。
那味道既苦又腥,方飲完時唇舌間還留著餘味兒,雲九瀾登時覺得昏暈不止,惡心極了。風桐見她哭著一張臉,不由得前去為她倒上一杯茶,遂遞與她飲下。雲九瀾隨口便道了謝,不料風桐卻道:“瀾兒好好休息,為師今夜需去一趟千索。”他說罷便旋出了房去。不出一刻,便聽聞有人來報,說風桐已然離開了尋槐閣,連個確切的歸期也不曾有。
許是今日整日都是小雨陰綿不斷,這日夜裏的天空不見有一絲雲,月色似比往日裏清亮了不少。雲九瀾強撐著病軀下了床,登時感到頭昏腦漲,眼前白花花一片。她本是不打算往今夜的梵王墓去了,卻又站立思索了一番,竟有改了心意。風桐此番一走,雖不知何時來歸,但眼下卻也是沒有人能伸手阻攔了。
她策馬至郭外,可無心賞鑒。雲九瀾在距梵王墓約還有五裏的地方停下,身旁是延綿了足有二裏的竹林。她將馬一拴,信步入了茂林深竹之處。不隻是走了多久,這鬼地方像是沒了盡頭似的。約莫又往前行了十餘步,這才恍然——自己是遇上怪事情了。雲九瀾站立良久,倏地聽聞頭頂有異動,連忙抬頭一瞧,卻隻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撥開了頭頂那繁密的“竹擎蓋”。
要說她盜墓無數,這等怪事倒還是鮮少能見得到,能惑了她那麼久的,這還是頭一次。雲九瀾李在當地,心中警惕著。手一抬,木杖便豎直握在她手中,她本不想如此莽撞觸怒地靈,不料幾個黑影竟像是得寸進尺了一般頻頻閃動,竄至她身邊又迅速消失,當下一狠心,口中即刻喝道:“何方神靈,速速現身!”喝罷,她將手中的木杖往那層疊的竹葉中一杵,力道瞬間逼向四麵八方,震得周身環合的竹樹狠狠地一顫,本還在她身邊徘徊的黑影轉瞬即逝。
雲九瀾見周圍沒了動靜,當即鬆了一口氣,可兩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不出一刻,她便隱隱瞧見藏於竹樹隻見的一座廟宇,門蒼傾頹,牆桓衰朽,門前有額題著“梵王祠”三字。梵王生前本就為皇係子嗣中最幼一位,自然不得像其他幾位兄長一般受到皇帝的喜愛。連封地原也隻是先帝隨意一指,死後連祠堂也不見有人願意出錢,也著實可憐。
雲九瀾輕易便進了墓室,壁上的燭台鬆然欲墜。再往裏走,那氣氛便是越發又按了。她收了木杖,抬手掏出原先揣在懷中的火折子點燃。幽光中,她隱隱瞧見前方不遠處便是主室。這陵寢修得極簡,入了墓道後便能一通到底,似沒有任何的機關暗箭。
正想著,卻仿佛瞧見兩步開外那壁上的燭台鬆動落下,隻聽清脆的“叮鈴”一聲,雲九瀾便停下了腳步,往後一退,竟感到這墓穴似在輕輕地顫動,頭頂上的灰石稀零落下,嗆得她用手背遮了遮。不出一會兒,雲九瀾感到腳下穩了穩,似乎不再有了動靜,她心下生奇,卻不料倏地“嗖嗖”幾聲,暗處飛出幾支冷箭。雲九瀾嚇得腳下一蹬,在空中打了個旋這才多過這陣箭雨。落地後心中又是感到一陣蹊蹺,可畢竟這梵王墓再怎麼不濟也是皇係陵寢,此等戒心不可不有。
雲九瀾彎腰拾起了火折子便接著往前去了,接下來的這幾步她是越發的小心,不敢將步子跨的更大。
在往前去便已入了主室了,正中間擺著的是一件黃花梨木青螭盤枝的長棺,雲九瀾立於主室,垂首默念了幾句後變向前一把將棺蓋掀開來,可內棺上並不鑲玉,更沒了雕砌,隻幾塊破木板隨意搭著。她輕輕將那幾塊木板解開,裏頭躺著的屍首卻不似一般。
梵王歿了有約三十年,此中安躺著的,卻是一塊泛青卻不腐的屍身。雲九瀾見狀暗暗吸了口冷氣,裝似微驚地抬頭瞧了一眼這主室,不過破落了些,倒也沒什麼不妥。正翹著,眼尾卻瞥見一絲紅色正藏在那層層疊疊的茅草之下,隻露了一方。
她一驚,趕忙將茅草揭開,陡然見到一件折疊整齊地“紅縷紗”安放在此。這莫非,便是風桐口中所言的“雲紗”?雲九瀾心下想著,雖不甚肯定,卻不敢遲疑,匆匆將手中之物放進了包袱,加快了腳步,僅僅一刻便飛身出了盜洞,這倒不同上回,如今她光是想想仍是心有餘悸。
雲九瀾策馬回了尋槐閣,轉眼便到了三更天,心下想著風桐定是得幾個時辰之後才會再次出現了。不料正等她推開房門,卻見一身著白衣的男子麵色陰鷙,手邊的茶水似剛剛才倒的,還飄忽著氤氳之氣。雲九瀾當即愣在當地,檀口微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雙眼也微微怔了怔,凝神望著他,良久才找著聲音,道:“風桐……”
坐在桌邊的男子本還低著頭,雙唇緊閉,望著杯中的茶葉在水中沉浮望得出了神,聽聞那熟悉的聲音在輕喚自己名字時這才回過神來,偏頭往門口一瞧,果真見到雲九瀾就出現在門外。他立馬起身,飛快地衝至她麵前,將雲九瀾狠狠往懷中一攬,緊緊抱她在懷。麵上的陰翳霎時間一掃而空,轉而取代的是失而複得的狂喜,口中還念道:“瀾兒你終於回來了,我……”
雲九瀾又是一怔,猶豫了片刻還是抬手輕拍了拍風桐的肩,輕輕推開他,不著痕跡地離開他的懷抱,“徒兒答應師父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她淡淡一笑,信步往房間裏走去,將肩上的包袱放下,斂眸時瞥見桌上的茶杯,眉頭微不可察的一蹙。
“就隻是因為這個?就隻是因為我是你師父?”風桐沒有轉過身來,臉上帶著絲絲的苦澀,扯著嘴角吐出這幾個字。
雲九瀾屈起食指在桌上輕輕一扣,微怔著思索了片刻,“是,師徒之禮不可逾越。”她說著,長舒一口氣。語罷,她屏息,等待著風桐的回答。
“可是瀾兒……”風桐倏地轉過身來,一個箭步衝向她,“這麼多年來你都沒能體會嗎?這些難道你都看不到嗎?!”風桐站在她身後,暗暗握緊了拳頭,麵容苦澀,全然沒了平日裏一副大祭司的威嚴之氣,語氣中隱隱含了絲哀求。
雲九瀾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低聲下氣的風桐,習慣了他平時的嚴肅,她現下確實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怔愣了半日,終是開口回答:“徒兒自踏入尋槐閣那一日起,隻覺得您是師父,從無非分之想。”
果不其然,她聽到身後一聲尖銳的抽氣聲,半晌又道:“瀾兒可真是鐵石心腸呢,那小子可是重邏教的大弟子,重邏教與尋槐閣從來勢不兩立,瀾兒怎的偏偏就喜歡上他了呢,還是隻是被一時的衝動蒙了眼睛?”
她聞言不語,也不想與他再做什麼爭辯,隻答道:“天色不早了,師父您累了,該歇息了。”
“青衫舊淚,黃口新聲,白雲蒼狗,變幻無常。”風桐頓了一頓,“然而瀾兒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