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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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你的未婚夫了?”
“哎呀……”她的嘴抿成一條線,又放鬆動了動,“還沒有訂婚呢。”語氣有點害羞。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說過在我們十八歲有男友的時候就一起約出來去河邊釣魚,可是現在,你快成了老板娘,而我二十多歲也沒有男友。”我從我的純手工製作的黑色皮包裏麵拿出一包外煙,純白色的煙盒瘦長瘦長的還寫著淡綠色的英文,不知道是什麼煙,是一個客戶留下的,覺得好抽就裝上了。
“不記得了。”她笑得尷尬,嘴唇緊緊地貼在牙床上麵再加上那雙閃著光的大眼整個笑容都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
我不理會她,潔白的煙盒搖了搖,一根纖細的“姑娘”就冒出來了,我用牙咬住–––怕花了我的Gucci口紅。
“你學壞了。”她又“咬牙切齒”地笑了笑。
“是嗎?”我輕輕地吐了口煙圈,“什麼是好什麼壞?抽煙是壞那麼不抽煙的就一定是好嗎?”
“這……”她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雙手在她的圍裙的上麵磨了磨又嘿嘿地笑。
“對了,”想起什麼似的,“那你為什麼不處個對象結婚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
我沒有回答這個艱難而尷尬的問題,我也沒有把那個尷尬的詞說出來–––我怕一旦說出來我們的友誼可能也就盡了。我不是怕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對我的事惺惺作態又義正言辭地批判,我是怕一旦宣揚出去,她–––我唯一一個學生時代還保持聯係的同學(可能也因為是同鄉的緣故)也加入他們的行列。
潔白的煙身在閃爍的星火間慢慢變短,我慢慢地抽,讓那些清淡又勁足的煙緩緩地從我的呼吸道滑進去飄到我的肺裏麵染上點顏色後再輕幽幽地從口鼻間飛出來,我這才心滿意足地說,“因為自由,我生來是要做自由的人的,你注定是要不自由的,所以你快結婚了,你結婚之後會守這間小飯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守,你看這個飯館就像是牢籠一樣把你禁錮了。”之所以這麼說也沒有其他的原因,隻是一說到結婚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
“唉!”她無奈仰著頭歎了口氣。
她忽然很認真地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老板,來一份魚香肉絲蓋飯!”門口的吆喝聲不合時宜地進來打斷她還沒來得及說的話,不過看她的神色我也大概知道了什麼。
“來啦!”她高高地應了聲,又低頭歉意說,“不好意思啊,來客人了。”
“沒事!”我狠狠地掐滅煙頭,站起來拿好包,“你先忙,下次我再來找你。”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在醫院時認識的鄉鄰。
“你媽媽怎麼樣了?”滄桑的笑容在臉上的溝壑上麵流淌開來,她佝僂著身軀隻是出於禮貌性地跟我打招呼。
“惡化了。”簡單的字像水一樣平靜地從我的口腔中流泄出來。
她的笑容僵在嘴邊,灰白的瞳仁變得渾濁,她的嘴角抽搐了下,伸出瘦如枯柴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臉,步履闌珊地往著馬路的盡頭–––那條長滿雜草的小路走去。那是她家的方向。
我知道她難過的心情,因為她兒子和我媽得的同樣的病,住的同一間病房,但是他兒子死了,我媽還活著。
她兒子是個長相清秀的男生,年齡還沒我大,而之所以死了是因為他們家即使砸鍋賣鐵也負擔不起化療費藥物費住院費等等一係列費用,於是去看我媽的時候總能看到那個男生用青春期般沙啞的聲音在病房裏麵翻來覆去地哀嚎,“我要死了!哎呀我要死了!”“好痛,痛!”“媽媽呀,救救我!!!!”
他捂著肚子,翻來覆去地打滾。
醫生護士可能司空見慣,也沒有理會。
才開始的時候他媽會哭天喊地地安慰他,可是後來即使他喊的聲帶受損他媽和他爸也沒有來。
我問膚色蠟黃的媽,為什麼他的家人這麼狠心?
媽說,因為看到就會很難過,特別是無能為力的時候會更痛苦。
我承認媽說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即使是這樣就真的能放棄嗎?
電視裏麵不是說隻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就會有奇跡嗎?
“看著你這麼難過,我也好難過。”我走過去握他的手,握到了才發現一個男生的骨骼也可以這麼纖細,此時“皮包骨頭”幾個字在我的腦海裏麵活靈活現。
“你這麼痛苦,從窗戶上麵跳下去吧!這裏是八樓,跳下去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我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扶起來之後才發現他真的就像是一個沒有稻草的稻草人一樣輕巧,吹來一陣風就能把他病服全部裝滿風。
“我不要死在這裏,我要死家裏!”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聲音像氣球漏氣時發出的噝噝聲,“求求你,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媽來接我啊!我不要死在這裏啊!我要回家!”他跪下來。深陷的眼窩就像是黑洞,“求求你啊!讓我媽來看我啊,讓我爸來接我啊!我死也也要死在家裏啊!!!!!”他開始瘋狂地磕頭,皮包骨頭磕在幹淨的地板上發出一串串規律的沉悶的微響。
突然我就好難過,眼淚不受控製地流,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流淚就是覺得心裏堵得慌,“你起來,我會盡力的!”我帶著濃重的鼻音說。
“我要回家啊!”他嚎起來,在地上打滾,翻來覆去,一遍又一遍,“媽呀!!我要死了!!!!你快來接我呀!!!!”“我要回家!!!!”
終是於心不忍,跑了出去。
他媽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規規矩矩地躺在床上,像擺放好的木頭人。
那雙黑洞對著天花板,嘴微張著像是在說“我要死在家裏!”
可是除了我,沒有人聽得見這句話。
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過後,他爸媽終於帶他回家了。
媽的病情得到控製開始好轉的時候出了院,在家由爸和弟照顧。
大風大雨過後又是一個晴天,盡管狂風暴雨把世界的有些角落刮得一片狼藉,可是我們不得不收拾收拾重新開始。
媽病情好轉的時候是在半年前,半年前我剛交了個男朋友,那個時候還是個處女。
弟上五年級,剛學會做飯。爸的超市全用在了挽救媽上麵,於是超市沒有了,門麵轉讓出去了。
媽好是好了點,新的難題來了:一家人要生活,弟要上學,媽的藥費。
無論這三樣中的哪一樣都可以讓爸焦頭爛額。
無可奈何,爸隻好去了工地上。
去搬磚去和混泥土去烈日下麵把磚一層一層地用混泥土堆積起來,累死累活工資可以拿七八千。
媽也是於心不忍,可是忍不了也得忍。
弟呢就在家做飯照顧病人,他年齡也小做不得太多的菜,隻會熬個粥,不過照顧病人已經夠了。
我則和男友在高級酒店上班,他是廚師負責做菜,我是服務員負責端菜。
我曾經想,日子雖然苦點,一家人能過就吧。
3
“孩子媽啊,我做的夠多了吧?”遠遠地,爸醉酒的囈語穿過濃墨的夜晚穿過厚重的牆壁傳來,跌跌撞撞的聲音由遠而近,然後聲音停在門口,接著是開門聲,客廳裏的酒味立刻四處飛竄,淡淡的味道透過門縫飄進我的鼻子裏。緊接著跌跌撞撞的聲音往媽的臥室過來。
“唉……”媽歎氣的聲音要死不活就像是吊著一口氣,“半年前,雖然是苦點,家也算是家,你看現在,家是牢籠,拖住了你,拖住了你弟,拖得你爸整日整日地酗酒。”
“媽,別這麼說,家永遠是家,你會好的。”我安慰她。某種角度來說,媽說的話是絕對正確的,但是我不想媽這麼愧疚地說,我愛這個家,所以我是情願付出的,沒有半句怨言的。
說著的時候,爸進來了,搖搖晃晃地進來差點跌了個跟頭。
“還要我怎麼做啊?我做得夠多了吧?”爸單薄的身形跌到媽的床邊,弓著背還債似的看著媽。
媽別過頭,閉了閉眼,不理睬爸。
爸就這樣繼續看著媽,也不說話。
氣氛尷尬起來,液晶電視裏麵的廣告依然不懂眼色地活躍。
媽皺了皺眉,縮到臃腫的被褥裏麵去了。
我按了遙控器,活躍的畫麵立刻變成了黑屏。我起身,“爸,早點睡吧。”
“你說我?”半醒半醉地睜著惺忪的眼,有發酒瘋之勢,“你好意思說我?你一天在外麵做什麼?穿的花裏胡哨的?”
聽他的語氣多是知道點什麼又不確定,“什麼意思?是不是聽別人說了什麼?”遇到這樣的情況,我隻能裝瘋賣傻地質問。
“哼,”好似酒瘋一下全消了,清醒過來了,“真做那種事,別人會指你罵,指著你的脊梁骨罵,會罵我教女無方,即使你媽走了也走得沒臉!”
我別過頭,不打算跟他掙個輸贏,畢竟在世俗裏活了大半輩子不可能不在乎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