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紫竹·骨傘【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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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華清沒有見過火車,傍晚到車站時,他被麵前的龐然大物驚得瞠目結舌。
    “這是……”
    “火車,坐著它可以直接到北京了。”我憑空想象明朝時的交通工具,胡亂補充道:“不用騎馬或坐拉的車。”
    “幾日才可到京?”他蹲在車廂關節處看那些糾纏著的金屬。
    “明早就到。”
    他半信半疑地回頭看我,飄在我身後乖乖地上了車。見他滿眼都是好奇,我抱著傘在車廂裏一路亂串,又跑至餐車叫了東西吃,他被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迷惑,目不暇接。
    “盈盈!你房裏有男人!”他站在軟臥的門口,對另外三位與我同居一“室”的男子瞪視著。
    “這不是我的房間,我隻買了這一個床鋪,大家都是一樣的。”我無法向他解釋清楚,以他的觀念無論怎樣也不會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他很警惕地盯著那三個無辜男士進出,我無意再向他說明,準備上床就寢。待我躺下時,發覺他背向著我站在床前。“你放心安睡,我站在這裏。”
    “不必這樣,他們不會害我,隻不過是同車的旅人。”我望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以他那麼羸弱,想護得我周全根本不可能,但他卻擋在我身前。
    他扭轉頭來對我認真地說:“不管怎樣今晚我都要這樣擋在你前麵,不讓你受到任何侵擾。”
    我無奈地允他,轉過身去一邊玩笑:“你擔心我萬一出什麼事,想做成這把傘不知又要等上幾百年了,是不是?”
    他一時沒有作聲,我迷迷糊糊地將要睡去,朦朧中聽到他低低地說道:“不是。”
    清晨,天還未完全透亮。連葳站在她家院外的巷口,看到我時遠遠地跑來一把將我抱住:“天啊!你可平安回來了!”
    與此同時,柳華清似被什麼東西撞到,猛地向後跌去,我嚇得驚惶失措忘了心語脫口問他:“怎麼了?你怎麼了?”
    連葳順著我的目光落在那塊在她眼裏空空如也的牆角,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那裏小心翼翼地問:“那……那裏有什麼?”
    “她……她身上帶有佛光。”柳華清猶自坐倒在地,起不了身。
    “你身上帶了什麼破玩藝兒?”我氣急敗壞地對連葳叫。
    “啊!sorry!sorry!”她手忙腳亂地從領口掏出一條掛飾,上麵墜著個小金佛。我記得那也是她從蓬萊求來的,據說還請有道高僧開了光。
    她拿著那個小金佛不知往哪兒放才好,猛地又醒悟道:“呀!我房裏也有東西,我去收拾,你們慢慢跟來啊!”說完抱起我的行李轉身跑回院去。
    我走到柳華清身邊,伸出手。
    以往得知的那些靈異信息裏都說幽靈無處不在而人類無從察知是因為他們不具有實體,人可以從它們身體間穿行而過。柳華清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的這幾天,我們從來沒有接觸過,我見過他拿取物品,但不知我是否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能握住我的手麼?”我問他。滿心期待。
    他抬起頭,猶豫不決地凝望我片刻,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
    好涼!他的手白皙、纖細而修長,修護得非常整潔,這隻手像他的人一樣,秀美細致。卻沒有人的溫度。
    他站起身,探詢地看著我:“盈盈?”
    我握著他的手呆愣了一瞬,立刻鬆開他自嘲地笑笑:“你的手真冷,剛才居然想也許我的手很暖能把你捂熱。瞧我多傻!”
    巷子裏穿行的風從我們之間掠過,他那一頭柔順的長發紋絲不動,未被吹亂絲毫。是了,盡管他就在我眼前,卻不在同一個世界裏,他感受不到四季的變化,不知人間的冷暖,不受風雨雷電的侵擾。
    然而他風神俊朗地立在我麵前,在人間和鬼域,我們是惟一相交的彼此。
    “走吧,去看那個大灶。”我扭轉身向連家的小院走去,餘光中他默不作聲地傍在身畔,我努力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回他的手中,他輕輕地攏指,將它握住。
    連葳抱著八卦鏡、六字真言符、小佛像和一些亂七八糟我叫不上名堂的東西,頭頂著幾條蛛網迅速從我們麵前跑進她父母的房間,一邊喊道:“好啦好啦!我把房間裏所有那種東西都拿開了,可以進去啦!”
    為了以防再遇到不明物襲擊,柳華清回到傘裏,我將傘緊緊地抱住,仿佛如此便可以護住他不受傷害。
    連葳已將那個灶重新清理過,不知她從哪裏弄到了柴禾,在灶旁貼著院牆直碼放到門口。她雀躍著從房裏跑出來掀開灶上的鍋蓋:“看,這口鍋還完好無損,以前我家用來放些冬天存儲的地瓜土豆之類,我已經認真清洗過。”她趴在灶台上向鍋裏張望。
    柳華清從傘裏出來,附在她身畔查看那鍋台。連葳突然打了一個噴嚏,回頭驚恐地看著我:“他在哪裏?”
    我笑吟吟地告訴她:“他就站在你身邊!”
    她大叫一聲,竄至我身後抓住我的手臂:“怪不得我突然覺得那麼冷,就知道不對勁!”
    柳華清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轉身去取包裹住的紫竹和那堆我們輾轉買來的零散物件,連葳看到那些東西憑空移動,又大叫不已。
    我問柳華清我們能為他做些什麼,他說我們隻需燒火就好,因他已是幽魂,不可以觸及明火。我拉了連葳去取柴,用盡各種引燃物質方才點燃了那個大灶。兩張臉布滿煙塵。
    “盈盈,他千辛萬苦地做了四百多年鬼隻是為了一把傘?”連葳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問。
    “是啊,這是他生前的心願,到死也未能完成。”我笑著提醒她,“你不用那麼小聲說話。”
    “我怕他聽到。”她看不到他,於是更加小心,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不知何時柳華清又會挨近她身邊。
    “他能聽到,你不用說,隻要想想他也能知道。”我樂不可支地向她透露。
    “真的?怎麼早不告訴我?我剛才偷偷在心裏嘀咕他的話豈不是都被他聽了去!”她氣急敗壞地抱怨我。
    “誰叫你嘀咕人家。”
    “盈盈,咱們從幼兒園起十幾年的交情了,如今你卻偏心向著個鬼。”她舉著木柴敲我的頭。
    “我哪有!”躲閃間,不意中抬頭看到柳華清站在灶邊,他目光深邃地對我看著。
    一個星期後,柳華清將自己關在連葳的小屋中兩天,終於完成了他的傘。
    那天晚上,下雪了。
    我和連葳在房中下棋,忽聽他在耳邊輕輕地喚我:“盈盈,出來看看。”那語聲淡淡地透出一絲欣喜。
    我忙推門去看,隻見院子裏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飛舞。原本以為春天快要來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又把我們帶回了嚴冬。柳華清舉著一把傘站在雪地裏,大片的雪花在傘蓋上積成薄薄的一層,傘下的地麵上潔白無瑕,並沒有留下他的腳印。我走過去接過他遞來的傘。
    這傘……不是他原本附身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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