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物語:鮮血滴於玫瑰永不凋零的愛,皎皎冰辰,披上子夜祈色的沉默 (359)歸國之路——愛奧尼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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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歸國之路——愛奧尼亞
上遊,火海一片,鐵騎的行走,馬蹄的踏過,在海倫的眼中夢魘一樣的複雜翳著。
“雅典人……”不多時,無能的憎意化為盲目的憤怒從海倫口中深深吟出,“當年的雅典文化為特洛伊杜撰了曆史,使一顆光輝的明珠從此變的哭笑不得,如今是想來向我證實你們雅典那些偽君子的本事嗎?”
“我們並不認識淘金者們,我們也隻是秉公行事,按照約定,您應該兌現,不然按雅典剛通過的法律——送出去再要回來的舉動算盜竊……請您不要讓我們為難。”蘭達爾麵無表情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吐給她聽。
“特洛伊何時讓雅典為難?到頭來隻是你們一昧相逼!試問特洛伊可有一人是心悅誠服在你雅典旗下?”海倫緊咬牙關,拚死從蘭達爾腰上搶過短劍,在兩人都不曾反應的刹那,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幾根青色的血管從白雪一樣的皮膚下發顫,她臉上的憤怒更是複雜難辨,“我情願特洛伊會毀於天災,哪怕連同文明和光輝也一同失去,也好過讓貪婪的雅典掠奪它美麗的尊嚴!”
此時透過海倫眼中的,是特洛伊戰馬悲鳴的慘烈,是天邊最後一抹藍色,是生無可戀的博弈,是死無葬身的掙紮……莘寧與蘭達爾大致都已經知道,此時的她沒有任何權利甚至沒有生命,根本不足為懼,但那股憑空就凜然於萬人之上的特洛伊王太後的威嚴,竟卻不曾磨滅一分一毫,依然美麗而高貴的像五彩斑斕的蜂後,釀她苦澀的蜜果,在千瘡百孔的幻想鄉裏,幻想著曾經旌節策馬的特洛伊王……
淘金者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就在此時,海倫詭異的笑容又重新出現在了臉上,伴著絕美到難以置信的花容月貌,在白淡的月輝下猶如白薔薇在凋零……
“雅典人,你們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我的女兒會回到特洛伊,她會重新建立一個帕裏斯王朝!拿回雅典的尊重,重拾特洛伊在巴爾幹的基業!”仿佛是什麼在她瞳中瘋狂的流過,又好像有從未改變的氣場在爆發……
蘭達爾好像並不著急奪回劍,像是見過千百次這樣的場景,也難怪他是騎士,是這宮廷裏為數不多可靠的男人。
他緩緩從衣囊裏抽出一張絲絹,“可你那樣做,誰又會為你哀悼?你的女兒已經回到了特洛伊,這是她親自為你寫的信,如果你認為我們在騙你,就去特洛伊。”
海倫將信將疑的打開那張絲絹,原本蒼白的麵頰轉瞬有了顏色,幾滴淚水,然後是不止的沸騰,她攥住絲絹,喃喃泣道,“太好了,我的普拉蒂亞,她果然還活著,果然還活著。”
‘呤咣——’之前橫在脖子上的劍,順著崩潰的惱怒掉到了地上。
蘭達爾彎腰撿起海倫扔下的,自己的佩劍,別回腰上,“你想要她為特洛伊而死,你是一個母親,為什麼總要做些屠夫的事?既然活著與複仇都曾讓你痛苦不堪,那為什麼不選擇前者?而尊嚴,為什麼要由別人給?”
海倫搖了搖頭,麵頰在紅暈裏氤著,氤出一片寬慰釋然的神色。
蘭達爾提劍在身,鬆了口氣,友好的伸出手來,“事情走到那樣可怕的一步,其實無非是兩方都不想讓步,明明退這一步,事情會變得讓人更好接受,一輩子總還很長,不急著畫上句號……活著去選擇吧。”隨著一聲門響,尷尬的氣氛縈繞在莘寧和海倫之間。
海倫漸漸平靜下來,在強勢雅典麵前軟弱的目光蒼白無力,她緩緩抬起頭,帶著些期許的目光移向蘭達爾,“蘭達爾將軍,能不能讓我和她單獨在寶塔裏坐一會?”
此時的外麵都是淘金者……
蘭達爾考慮了一下,轉身攜劍道,“可以。我去驅散外麵的人,女人和仆人就先待在這裏。”他麵無表情的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之後長久的尷尬時間裏,她依然在哭,攥著的絲絹被掉色的鮮豔指甲染紅,透出一相十分妖冶的畫麵。
十年的忍辱頑抗,國家敗亡,男人戰死,然後是骨肉離散,她所保留的,也僅僅隻是一份身為王後的自尊罷了……所以,盡管在強勢的雅典麵前像冰冷的絲綢一樣柔軟無力的她,也能像絲綢一樣將雅典人玩弄於股掌間……此時的她,有著不輸給任何武將的強大氣魄與堅定的信仰,即使是站在這個沒有硝煙卻比如沙往事中更顯無情的戰場上,也從不見她落淚,隻見她淡淡苦笑,然後承擔起了這一切,一切特洛伊木馬的後果……
如果不想跪著活,那麼隻好站著亡,最終卻才發現,連自己當年僅十歲的女兒都保護不了,失去了她,即使是為尊嚴賺來一個太平盛世,想必伴著王基的也隻能是終生的懊悔。
明明事情退這一步,會變得容易的多,可誰又願意退這一步,用那半輩子傾心繪製的藍圖來換一聲微不足道的親昵?
但事情真要到那一步,是會換的。
就像此時笑的如此無能的海倫帕裏斯,用神廟裏的黃金成功轉移了雅典人的注意,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成功保全了特洛伊的廢墟不被世俗所汙染,子嗣不被囚禁,代價是這深山穴塔裏十年的孤獨……
此時的她,像居於山巔永不落的明月,帶著特洛伊文明最後的尊嚴與故事沉睡在月彎的光裏,沉浸在破滅的夢裏……
“莘寧,你到底是什麼人?”海倫笑著,“很難相信這是巧合,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執念,又怎麼會無視這世間的寶物,隻要一滴微不足道的淚水,你,是不是知道它的用途,才會慕名這樣選擇?”
“我要用它淨化鹽海,救出伊奧科斯三世。”莘寧見瞞不過她,隻好明說。
海倫點點頭,“果然是他,隻有他才有無盡的貪婪。”念道這伊奧科斯時,海倫的眼神中明顯唐突了一抹毀天滅地的殷紅,雅典與特洛伊之間的深仇,怕是永遠也解不開了。
“王後殿下,您怨恨他嗎?”莘寧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
“怨恨嗎?他是為了他的雅典,他的阿提卡王朝。我是為了我的……”海倫用手撫摸過家具上彩繪的花紋,有栩栩如生的染料香就從家具本身噴放。讓人不得不為曾經特洛伊的文明而驚歎,奢華的珠寶嵌在壁畫人物的眼睛,翩躚的像要走出來一樣,而那些壁畫上的貴人,又怎麼會想到十年以後竟是這個下場……
“……特洛伊,比起雅典,我想不到用什麼詞來形容它,戰爭,真是好奇怪的東西。”海倫從書架後又走出來,似是漫不經心的渡步,實際是一場空乏其實的夢,“雅典和斯巴達自有史以來就是我特洛伊的威脅,衝突無論是政見還是信仰,都不相同。不過,雅典人完成了一個奇跡,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伊奧科斯二世會與斯巴達結盟,好好利用了一把這幫野蠻人的力量……”海倫歎著,抬起頭來望向漫天把光輝投向雅典的星辰,“我何嚐不曾希望這些星星照耀特洛伊。我不斷學習雅典人的審美,用它們的喜好來粉飾空靈的神廟,隻為有朝一日能夠靠著這筆財富,降服那些被美色吞噬的雅典男人,隻為他們快樂,從而保全特洛伊不被第三次侵犯,直至十年後的今天才發現,在戰爭中擁有和平,無論對信仰還是尊嚴,都隻是一場夢。”
海倫再次坐下,動作是那樣緩慢無力,雖然花容不變,疲憊的卻像過了百年之久,她用寂寞到隻剩回音的聲音道,“當年我是那個風華絕代的特洛伊妖妃,是被時間寵溺的驕子,我享受著帕裏斯給我的一切,看到他放下戰事,為我修築神廟,為我打製家具,把整個巴爾幹甚至阿爾卑斯的寶藏都堆到這個名為帕裏斯神廟的洞穴裏。他所做的一切,讓年輕時的我自認為接受禮物是一種理所當然,自認為歌頌王妃的祝福詩篇是耳旁拂風,卻從來不知這一切無時無刻耗用的不是他的心血,是文明的心血。”
那是一個奢靡無度到日月無光的時代,自小受盡酒色遺憾的帕裏斯王子,曾勵誌做特洛伊人的明君來拯救這個日薄西山的國家,卻曾想從海倫那裏看到了自己的貪婪後,便比父王更深的沉浸在了美人的歡愉裏,用珠寶成功加快了王朝滅亡的步伐……
“帕裏斯王來重演他父親的悲劇了……”莘寧低語道。
“不必那樣小聲說話,你現在是雅典王的王妃,是勝利者的妻子,你有著比我更大的麵子,你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伊奧科斯一定說過他要為你去討伐赫梯,從富含金礦的紅海獲得開采的權利,再將金礦送回雅典,是不是?”海倫倉促的問道,當年與帕裏斯王子一醉不醒的風流日子一秒秒的流閃在她藍色如珍珠的眼睛裏。
莘寧點了點頭。
“真的是這樣……真的好讓人懷戀……”海倫強掛著那片誘惑人的笑意,笑的像僵住了一樣慘淡,竟從瓷玉一樣的脂膚上浸出了滴滴淚痕,霎然如雨如冰繭破裂,不受重力的流散而下,“我的帕裏斯,也曾為我尋找天下的黃金,也曾讓寶藏瘋狂的堆滿我的神廟,就在我以為用冷漠就能夠貪婪享有他無怨無悔般的奉獻精神的時候,卻忘了問一句他願不願意做這樣的人……”海倫一邊拭淚,一邊顫著伸出指尖,“你手中的那瓶淚水,就是最後一夜,也就是婚禮那天,我的陛下為國家為我流下的有心的淚水,這對我而言,比無心鑄磨的一切寶藏都更加重要,也是如今唯一存在於我心裏的東西,因為有它,我的靈魂才沒有被這肉欲與貪婪的雅典,被這些雅典的男人所迫害,真的是,很謝謝他。”
“原來這樣。那我們豈不是搶走了您最珍愛的東西。”莘寧將瓶子放到桌上。
“莘寧,你這是……這樣伊奧科斯怎麼辦,你們的國家會因無主而崩潰的……”海倫驚訝的望著她。
正巧這時,蘭達爾趕走了那群無知的淘金者,至於用的是如何如何殘酷的中世紀酷刑的威脅力,就不得而知了。
“莘寧,你們安全了。”蘭達爾解下劍來放到一旁,不起波瀾的目光移向海倫,“再也不會有淘金者來打擾你了,我保證。”
“我,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們才好……我願意把這些寶貝都送給你們……”海倫的聲音在空氣裏抖動著,猶如不安的五線譜串成的舞曲。
“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隻要淚水。”蘭達爾毫不客氣道。
“我們不要那滴淚水了!”莘寧突然站起。
“莘寧,你在說什麼?”蘭達爾硬生生的斂著怒意道。
“我知道,我也知道這瓶中裝的是她愛人的淚水,是她此生唯一想擁有的東西,如果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拿走,於情於理,都違背了騎士的信條之一——憐憫的意義,我們需要淚水,但我們也不能因此而奪走一個人的靈魂,如果我們把它浪費掉在不值錢的荒野上,她就失去了她的生命了知道嗎?”
“我們要遵守承諾救出陛下,不管於情於理,這是我對他的承諾,即使犧牲我的一切。”蘭達爾依然麵不改色。
“蘭達爾騎士,你不要忘了是誰在跟你說話……”莘寧抬起頭來,“我以阿提卡王後的身份命令你,我們要去尋找更有效,但絕不圖財害命的方法!”
“不要天真了,除非奇跡出現!世上沒有那樣的辦法!任何事不付出代價,就沒有可能!”蘭達爾一下子也急了,一改沉著冷靜唰的一下站起來。
“那個,聽我說……”海倫幽幽的說道,二人一同轉過頭去,海倫攥著瓶子,用空靈到沒有溫度的聲音細說道,“這瓶淚水裏是人類的遺物,沒有神之力,並不能起到淨化鹽灘的作用,關於淨化的事實,那不過是一個謊言,是我用來蒙騙淘金者的。”海倫的麵色上帶有微微的感動與怯意。
“我們應該去求更有效的辦法。”蘭達爾冷靜的捏了捏下巴。
“辦法是有的。”海倫再次聲明道,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好像真是如此。
隻見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奮力將血滴入一個銀瓶中,蓋上錫塞,再遞給莘寧,“這才是可以救他的東西。”
蘭達爾大概是受夠了這個詭計多端的女人,抱著臂,一臉茫然不滿的嘟囔道,“就算淚水是假,可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從不懷疑,而我們用什麼來證明你的血是真。”
海倫聽後,輕輕一笑道,“因為沒有哪個勝利者會在失敗者那裏質疑這些,有的隻是無知的魯莽和爭執的心。”她將目光溫柔下來,轉向莘寧,“可你不一樣,相信他會因此而溺愛你,不要像我一樣辜負了年華,不要讓妖妃惑主的悲劇重演了。”她將一瓶冰塊一樣極寒的東西放到莘寧手裏時,莘寧不防的一個寒顫。
“帕裏斯……”莘寧慢慢適應過來,“當你看到你所憎恨的雅典人時,你可曾後悔特洛伊的稱帝?作特洛伊的王妃?”此時稱她為帕裏斯,是對她的成全。
“憎恨嗎?”海倫釋然道,“我並不憎恨你們,雅典隻是執行了神賦予給它的厚愛而已,後悔嗎?還真是後悔,為什麼沒有在十年前明白他的心意,為什麼沒有在十年前多告訴他多一些我愛你……”
她是宙斯的女兒,作為神,是不能為凡人惋惜的,宙斯固然多情多愛,卻不曾有一刻真心落入凡田,倒是海倫與他不同,至少此刻,她真的是惋惜後悔,百感交集,所以,她不是神了,沒有了永恒的生命,沒有了永恒的時間,在一片吉光片羽裏,那頭美麗的秀發猶如凋謝的薔薇失去了冶豔的欲滴,透過她璀璨如珠子般的藍瞳,放眼是特洛伊遺跡上迷情的孤星,耳畔仿佛劃過特洛伊號角與戰馬的嘶鳴,以及那悄然劃入掌心的帕裏斯眼淚,使這一切聚變的蒼白無色,支離破碎。
今夜的月光太亮,等到二人反應過來時,一切變化都隻發生在瞬間,而眼前的海倫,瀑布般的白發失去了性的誘惑,掛在徒有其表的美豔動人的胚子上。
曾經不可一世的特洛伊文明,曾驕縱巴爾幹的希臘角逐者,也隨著那王後容顏的蒼白失去了意義,繁華到頭隻是夢一場……而此刻夢醒,長眠何方?到頭一切卻終究是空。
此時掂量著手中冰冷銀瓶的莘寧,忽然想起了接受了神的許可,等於獲得了向神許願三次的權利。
望著這冥冥之中,因果自在,她問出了一直以來最想問的問題——
“帕裏斯,在您未喪失神力之前,您的願望是?”
海倫如歌的聲音如鍾乳石出清泉,夾著抽噎的聲音道,“人們不會在無法挽回之際如何珍視,不會在結束一切後白白回首。萬能的宙斯,我的父親,我希望戰爭最好永遠都不要有贏家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