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顫抖著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馬爾丹看清了眼前的人，午後的陽光閃亮金黃，胡萬全穿著淺藍色的短袖襯衫，緊張窘迫的臉上可以看到一片細小的汗珠，將心情顯露無疑。
    “你呀……”
    “嗯……”
    嘩的一下子，胡萬全感覺剛剛還壓迫在周身的緊張感如潮水般退去，拉過旁邊的椅子，長長吐出一口氣坐了下來，“怎麼了這是？”
    “腎炎。”
    “怎麼得的？”
    “累的。”
    “瞎折騰來著吧。”
    “嗬嗬是啊。”
    之後是一陣沉默，胡萬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那些曾經的過往像放電影一般刷刷刷在腦海裏翻篇兒，當時的驚詫、震怒、憤恨，以及不甘、心痛、悲哀，此刻就像隔著堵牆聽鄰居打架，雖然有聲但不真切，就在身邊猶如隔世。
    “內衣品牌給賣了，錢基本都投在手機配件廠裏，還有一個新項目，剛起步，不知道能不能賺到錢……”既然私情沒得說，生意上的進展還是要講清楚，這次來探病就是打著年終報告公事公辦的旗號，向病榻上的股東述職。
    “生病花不少錢吧，你當初入股一直也沒拿分成，這次要不要拿出來一些？”
    “嗯是啊，我覺得這回要撤資了，”馬爾丹聲音不大，生病之人沒什麼力氣，歎了一口氣，“連本帶息都要。”
    “好，我讓宋藝馨核算一下。”
    “最好快點，直接給，我媳婦吧。”馬爾丹打了下磕巴，才將媳婦二字說出口，“你問問她銀行賬號，或者現金也成。”
    “是需要交錢麼？醫院催你了？你沒錢了？”一連串的疑問蹦出來，馬爾丹挑起左邊的眼皮看看胡萬全，這麼個微小的動作也用去不少力氣。
    “對，手頭緊。”
    胡萬全緊咬牙關，拳頭攥在身體兩側，眼睛直直瞪著眼前的病人，似乎要瞪到他的骨子裏。
    “哎呦你瞪我也沒用，生意沒做好，我破產了。”
    不能再和這個人說下去，剛剛才平淡下來的心情眼見著又要升上去，苦水酸水往上湧，控製不住馬上就要溢出來。
    說了聲抱歉轉身離開這個隨時能夠引起自己情緒失控的人，胡萬全在病房走廊的長椅上看到了那個女人，兩個孩子的媽媽，可以看出曾經的優越家境，以及不愁吃穿、養尊處優帶來的雍容氣質，馬爾丹的媳婦依然年輕漂亮，丈夫的疾病來得太突然，還沒有摧毀女子精致的麵容。
    女人見胡萬全從病房裏出來，不由自主站起身，聲音略帶一絲哭腔，卻格外悅耳動聽，“您好，我叫雲鯉。”
    “您好，我是胡萬全。”
    “您不是來要賬的吧，您和那些人不一樣。”
    “不是，兩年前我和馬先生合夥做生意，賺了錢，他還差多少醫藥費？”
    雲鯉有些尷尬地搓著自己的手，想了一下，“其實還是挺多的，他現在情況不好，應該到特護病房去，您知道的，那裏很貴，手術費也貴，所以現在隻能在這裏等著，藥也是一般的，他的醫療保險根本報不了呢麼多，還有很多都是醫保外……”
    “嗯，我明白了，他的投資回報和分紅隨後讓會計算一下，明天就能給你，”胡萬全打斷雲鯉的話，他不想聽了，腎病就是個富貴病，需要養著，花錢多有錢多的養法，花錢少有錢少的養法，但誰不知道沒有花錢的不是呢。
    “今天我身上就這麼多，你先看看給他買點什麼補品，我也不太懂得這些，帶來的水果不知道能不能吃呢。”小胡從隨身手包裏掏出一卷錢，他一般有事的時候都帶上這麼一卷，不多不少正好兩千。
    “謝謝，謝謝，您真是好人……”雲鯉接過錢，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父母呢，他們家，我是說你們家的其他人呢？”胡萬全好奇，馬爾丹的媽媽是新疆人，他爸那邊可是老北京。
    “爸爸在幫我照顧孩子，和奶奶住一起，媽媽在深圳，給我彙錢了，可還是不夠。”淚水終於滾落下來，雲鯉巴掌大的小臉上大滴大滴的淚水紛紛滾落，“馬爾丹生意做得很大，這一病，他們就都不認賬了，我們沒有錢了……”
    胡萬全不知道是怎麼從病房樓走出來，或許是落荒而逃，他隻記得雲鯉臉上的大顆眼淚，不敢相信以前那個隨便吃頓飯討小情人開心都能扔出去大幾千的人，現在區區兩千塊，竟然都成了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