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哥哥，貌似咱們越往鬆樹林墓群深處走，周圍的氣溫就愈加降低。”
    方初夏側頭看著我和衛蒼擎。她的一雙秀眉上下彎成數段弧線，眉尖生生糾結在一起。她心中的忐忑不安幾乎不言而喻。
    我和衛蒼擎默契地相視一笑。衛蒼擎擠出猶如春風般溫暖的微笑，努力寬慰道：“小妹，你這是心理作用。你不是日日與屍體做伴嗎？夏天你抱著他們降暑，冬天你幫助他們取暖。是誰告訴我們她迷戀屍體到癡狂的地步？”
    方初夏撅起厚小的紅唇，可憐兮兮地盯著衛蒼擎看，似乎有兩滴淚珠在雙眸中不斷翻滾，不經意間就將滾落。
    “蒼擎哥哥，你笑話我。我不害怕冰冷僵硬的屍體，因為他們客觀真實存在。手指間可以感受他們那令人癡狂般冰涼粗獷的觸感，鼻息間還能嗅到那令人興奮又暢快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然而，不得善終的靈魂卻是難以撲捉，不知其蹤，且亦有害人之心。橫死之人的塵俗肉體早已腐敗分解，但是他們臨終前對這個冷酷無情的世間的萬般憎恨，千年萬年依舊縈繞徘徊在他們的命絕之地，深深烙印殘存在森森白骨之上，永世不朽。”
    方初夏話音剛落，我和衛蒼擎不經意間全身一陣戰栗，寒毛整齊劃一地完全倒立。
    衛蒼擎歪了歪嘴角，說道：“話說我每次去公墓祭拜奶奶，即使是夏天也會感覺到一陣陣刺骨涼意穿身而過。”
    方初夏瘦弱的身軀不受控製地不住顫抖，冷靜與理智漸漸逃離她的大腦。她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無比，她的聲音微小怯懦。“這二十年間究竟有多少冤死的村民被埋葬在這片墓地中？也許，這個墓，這個，還有那個，那個，都埋葬著一個個冤死的村民。
    “也許在這一塊塊墓碑的上方，一個個冤死的靈魂正飄蕩在足夠晦昧與陰暗，且恰能遮掩粉飾一切惡意與陰謀的夜色之中。他們正肆無忌憚地發出一陣陣充斥恨意與妒意且冰冷無情的冷笑聲。‘嘻嘻嘻’。
    “那一道道寒光淩厲的視線早已將我們溫暖柔韌的身軀戳出一個個永不愈合的巨型極深創口，一汩汩新鮮鮮紅的血泉正永不停歇地從一個個血窟窿中湧出。我們腳下，早已血流成河。”
    衛蒼擎和我目光交彙，我會意，抬手摸了摸方初夏的頭。
    “小妹，你恐怖靈異小說看太多了。別怕，有哥哥們在，你會很安全。你看，這鬆樹林間淡霧彌漫，能見度一般。但是我們近旁的情況可以看得很清楚。這周圍除了我們三人，再沒有第四個可以自由移動的‘生物’。
    “這鬆樹林中的氣溫是比剛才低些。來，我幫你把大衣領口豎起來，再把圍巾圍緊些。瞧你這嬌嫩的小臉毫無血色，煞白煞白的。別怕啊，哥哥們保護你。這個強光手電筒給你用。來，拿好。”
    衛蒼擎依舊展露溫暖宜人的笑容。“小妹，小湛很少這麼溫柔哦。他最臭屁了。別怕啊，小妹。”
    “蒼擎，我什麼時候臭屁了？”
    “你居然不敢承認。”
    “嗬嗬。”方初夏終於喜笑顏開。我和衛蒼擎總算鬆了口氣。那時，我和衛蒼擎未曾考慮到，也許方初夏當時隻是故弄玄虛，虛張聲勢。她期待我們知險而退。
    我們小心翼翼地在一個個墳堆周圍穿梭徐行。在心理作用下，我似乎真切地看到墳堆上方漂浮彙聚著一些和漆黑夜色顏色不同的不明暗物質。影影綽綽，若隱若現。我不敢仔細端詳，唯恐身上又多附著一隻怨氣更為深重的惡鬼。周圍倒是一片死寂，隻有微風在耳畔呼嘯而過。
    直到那一刻，雲淡風輕與風平浪靜的表象輕易間被損毀至支離破碎。我們無法繼續刻意忽略真相以欺騙自己，無法繼續對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未知惡勢力視而不見。
    我突然發現衛蒼擎從我身邊無故消失，一陣心悸瞬間侵襲我的心髒。我停止步伐，轉身尋找他的蹤影。衛蒼擎呆立在數米開外。我退回到他的身邊。
    衛蒼擎雙手捂嘴，似乎竭盡全力屏息凝神地凝視被薄霧籠罩的正前方。他雙眸幾乎眥裂，那眼神中充斥無限的驚懼與惶恐。什麼極端驚悚的場景能令衛蒼擎這種威猛果敢的成熟硬漢心驚膽寒，從而望而卻步？
    我微微搖晃他的身體，並試探性地喚道：“蒼擎，蒼擎？”
    半晌，衛蒼擎終於偏頭看向我。“小湛，我們真遇到鬼了。而且他們的數量驚人。那真是人（鬼）山人（鬼）海，人（鬼）頭攢動，摩肩接踵。”
    我的嘴角向下歪成不可思議的弧度，眼神中充滿鄙夷與不屑。“少危言聳聽。鬼在哪裏？你指給我看。”
    “在右前方。就是那裏。”
    我向右前方望去，細細觀望。時間悄然飄逝，可惜我什麼鬼影都沒尋到。“沒有鬼啊。”
    “這會的確沒有。難道他們隱身了？”衛蒼擎有些懊惱。
    我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露出溫暖的微笑。“蒼擎，你出現幻覺了。別嚇自己。”
    “那我們朝右前方行進吧。”
    “好啊。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墓群勘查完全是毫無目標的夢遊。”
    大概又行進了兩分鍾，我側頭，用手電筒的光線照耀近旁的墳堆。隨即，我轉過頭朝右前方掃視。一秒，兩秒，一切正常。第三秒，第三秒，第三秒，時間突然停滯在那個時間截點上。
    “啊。”出現在我的視野中的驚駭場景令我瞬間喪失所有力氣。雙腿酥軟，撲通一聲，我跌坐在泥土地上。我的第一反應是捂住嘴。如果我們被他們發現，我們將必死無疑。
    又是撲通一聲，我身邊的方初夏也坐倒在地上。衛蒼擎沒有發現我和方初夏的異樣。雖然他第二次目睹幾乎不可勝數的眾鬼嬉戲，他依舊大腦一片空白，思維瞬間停滯，身體不住地顫抖。
    尚且用此刻我腦中碩果僅存的詞語描繪一下令我們膽裂魂飛，驚恐萬狀的景象。
    在晦暗幽秘的夜色中，難以計數的鬼影幾乎在同一時刻如同幻影般閃現在右前方。就像是黑屏的電腦被按下回車鍵，從無到有，僅僅隻用了千分之一秒。
    他們像是身處在一個局促的空間內，數量龐大的他們將那個空間填得密密實實，以至於不能承載一顆細小的塵沙。他們身處的空間整體閃耀著銀白色的冷光，似乎極為陰寒。
    衛蒼擎最先回過神，他將我和方初夏從泥土地上扶起。“我們湊近一些吧。現在完全看不清他們在幹什麼。當然也不能湊得太近。也許他們都是惡鬼。”
    方初夏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蒼擎哥哥，一般遇到惡鬼不是應該當即逃之夭夭嗎？哪裏有主動接近惡鬼的道理？”
    “小妹，你告訴我，我們為什麼半夜來村民的祖墳勘查？”
    “為了調查村民橫死的原因。而且魑魅魍魎都是半夜出洞，有些線索隻能在半夜被發現。”
    “對，如果前方這群不可勝數的惡鬼是橫死村民不甘心轉世而貽害世間的惡靈，那我們也許能尋到一些有關他們死因的線索。”
    我聳了聳肩，心中亦是忐忑。“蒼擎，我們準備和惡鬼打交道，我心中也是沒底啊。”
    衛蒼擎似乎很處之泰然，安之若素。“怕什麼，我身上有法器。你不是也佩帶著你母親給你的開光佛珠嗎？”
    “好吧。”
    其實，他顫抖的聲音彰顯他心中的不安與驚懼。方初夏緊擰眉頭，心急如焚。她一步跨過來，擋在我和衛蒼擎中間。“明湛哥哥，你這麼快就棄明投暗了？”
    “小妹，你如果不願繼續前進，你可以先行回去。”
    “我，我不想單獨行動。這麼多墳塋，我害怕。”
    我當然知道她不會自己單獨行動。衛蒼擎低頭誌得意滿地微微一笑，那得意的微笑轉瞬即逝。
    衛蒼擎刻意調笑道：“你們說惡鬼們在幹什麼？”他擠出一絲微笑。
    我答道：“男鬼比賽誰跳得最高，誰跑得最快。女鬼比賽誰跳舞最輕盈最嫵媚。獲勝的男鬼可以和死得最慘，麵相最慘不忍睹的女鬼互相撫慰一晚。”
    “嗬，嗬。”衛蒼擎幹笑著，麵部表情僵硬，他的嘴角機械地撇了撇，冷汗早已浸濕他的麵龐。
    “明湛哥哥，惡鬼哪有時間幹這些啊。他們每天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向更多的活人報仇。”
    “小妹，你如何知曉他們的心事？你有惡鬼朋友，或者你就是隻惡鬼？”我故意擠眉弄眼地上下打量方初夏。
    方初夏嘴角顫了顫，眉頭挑了挑，卻不做回應。
    衛蒼擎見狀，伸手彈了一下我的腦門。“小湛，你的玩笑開過火了。我們繼續前進。”
    我心中愈加惶恐不安，清晰的心跳聲一遍又一遍回蕩在樹林深處。同時，一陣陣高低起伏，前後錯落的冷笑聲從右前方傳來，冷笑聲不絕於耳。最後，永無休止的冷笑聲以至於響徹雲霄，驚天動地。
    我的耳膜被震得轟隆作響，同時一陣陣心悸襲來，難以撫慰，更難紓解。終於，一個一個鬼影似乎依稀可辨。衛蒼擎做了個手勢，我們停止前進，進而躲藏在一個幽暗淒涼的墳塋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