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從身上摸出支煙，他記得吳邪很喜歡這個牌子，以前玩笑的時候胖子還老是戲說吳邪最後大概會死在這煙上。
    那時候他還想讓吳邪戒掉，可是現在……為什麼就連他自己也離不開這煙了呢。
    懷裏的人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倚靠在他腿上，就好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熟悉的讓他以為隻要像以往的無數次那樣輕輕一推他就會醒過來，笑著叫他小哥。
    但這世間終究沒有所謂的奇跡。
    重重的白布一層層裹上，遮掩了那張俊俏卻蒼白的臉。
    一點點包容他，吞沒他，直到再也沒有人能看見他臉頰精致的輪廓，也再也沒有人能看見他清秀的眉眼。
    直到眼前隻剩下一個蜷縮成嬰兒模樣的、被重重白布包裹著再也看不出原貌的巨繭。
    冰冷的停放著，沒有一點生氣。
    明明即使在最冰冷的墓裏吳邪也依然是暖的，可為什麼現在明明是在地上他的懷抱卻給不了他絲毫溫度？
    他開始顫抖起來，快要燒完的煙從手指間脫落，掉在白布上，還沒來得及燃燒又被他慌慌張張的撫到一邊。
    這個人曾經等了他很久很久，那時候隔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扇門和一個長長的故事，那時的吳邪總是纏著他，像個渴望著真相的孩子一樣不厭其煩的引誘他說出答案，但他卻總是冷冷的回絕，可是沒有人知道他是多喜歡偷偷看著吳邪跟自己鬧別扭時咬牙切齒的臉。
    他曾經在心裏對自己說過，隻要再等等，等終極的秘密消失以後，等張家的事情結束以後他一定會跟他走。
    不論天涯或海角，不管他們前麵麵臨的是什麼，也不管吳邪是要像胖子那樣平平淡淡的人生還是繼續倒鬥，他都會隨著他，護著他。
    可當青銅門再次打開，當那張臉逆光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這十年聚集起的全部勇氣忽然間蕩然無存。
    再等等吧，總有機會的。
    他就這麼安慰自己，然後心安理得的像隻鴕鳥一樣再次縮回安全的殼子裏。
    反正時間還很長，反正他以後都不會在離開了，反正總有一天吳邪會明白他的心意，吳邪明明是那麼聰明……
    反正……
    他以為他們兩個的時間還可以更久更久……
    紅色的血液滲透出白布，一寸一寸，將幹淨的純白染成鮮紅。
    好冷。
    他從來不知道人的血液竟然也可以這麼冷，冷到他幾乎感覺不到雙手的存在。
    高原的鳥兒盤旋在半空，偶爾有膽大的會落下來，歪著腦袋打量著眼前奇怪的人類，安靜的等待著又一頓美味最終完成。
    高原濕冷的風也吹不散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混在這血腥味裏籽粑的香氣。
    越來越多的鳥落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接近，再貪婪的啄食地上紅白相間的物體。
    一點點吞噬殆盡，直到蕩然無存。
    看不見，摸不著，找不到。
    就像母親離開的那天一樣。
    結果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留住，應該活著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就剩下他這個最該死的依然好好的活在世上……一個人……
    如果真的有神，為什麼這麼殘忍？
    已經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雨絲，高原的氣候詭異又多變，也許不多時傾盆的大雨就會造訪，將這裏的一切都衝刷的幹幹淨淨。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纏在他身邊樂嗬嗬的講那些和他的責任無關的故事，也不會再有人跟在他身後，氣急敗壞的叫他悶油瓶。
    張起靈忽然笑了。
    他記得吳邪還在的時候總會想各種辦法逗他笑，他一直不明白那些傻傻的笑話有什麼好笑的，每當氣氛冷場，吳邪就會不高興的說他沒有情調。
    他確實不知道什麼叫情調，從他有意識以來屬於他的就隻有一次又一次陰謀詭計和出生入死……他一直以為這樣的生活是吳邪永遠都沒辦法理解的，但直到多年以後他才知道，並不是吳邪不知道自己的笑話有多礙腳。
    吳邪隻是希望他能活得比以前開心，隻是希望他的臉上能多一點冰冷之外的表情，隻是希望他能笑笑……
    吳邪，現在他笑了，你看見了嗎？
    可是你為什麼不再笑了呢？
    雨越下越緊了，照這個勢頭這些鳥很快就會散開，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黑金古刀緩緩出鞘，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這把刀見證過他們之間所有的故事，那就同樣讓它來為這個故事寫一個結局吧。
    刀鋒劃開皮肉的感覺並不痛，也許是他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任何痛感，滲入靈魂的寒冷甚至讓他連疼都覺得無力。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到儀式結束的，有時候他恨透了自己的冷靜。
    冷靜到連流淚都做不到。
    吳邪，你不用再擔心找不到我的行蹤了。
    我就在這裏，我隻在這裏。
    在你的身邊。
    母親說人間的皮囊不過是束縛自由靈魂的枷鎖，隻有丟開它才能永遠不必再受人間的苦，所以死亡並不是一件值得傷心的事，天上的鳥兒會把死去的人的靈魂帶到高高的天上去，永遠在天國享樂。
    你那麼好的人，一定能上天國吧，不像我……
    血流的速度在加快，他緩緩倒在天葬台上，任由那些小小的生靈試探著接近，然後啄食。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了，也許是雨滴進了眼睛，他覺得眼睛有點潮濕。
    朦朧中好像聽到了熟悉的呼喚，就像最初那樣。
    輕輕的一聲“小哥。”
    這樣……是不是就算我們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