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訪梅（二）
    雪仍舊下著，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有人撐著把紙傘，孑然往那大雪封了的山上去，步履維艱，神情卻從容。
    把紙傘遮在那塊簡陋粗糙的石碑上，男子兀自立在碑前。碑上無字，隻已經被積雪覆蓋了半截。
    蒼穹晦暗與大地渾然，隻慘白一片，突兀有枯槁枝椏橫亙在天地間，一道道似醜陋的疤痕，讓人觸目驚心。
    男子神色柔和，隻淺淺揚起唇角，牽動的卻是心弦，他緩緩道：“我來看你了。”
    寒風隨往事呼嘯而過，雪片斜斜地落在男子的發上肩上，落在他的眉梢眼角。他眉目冷冷清清地似被這大雪凍結，他想：莫不是連淚水也凍了冰，不然怎麼不見得落。
    男子席地而坐，就這般坐在那小座被積雪掩埋了的墳前。伸出手，撫上冰冷的碑，手指也在顫抖，何況那顆尚熱的心？他一點點拂去碑上的積雪，喃喃：“你是一直是體麵的，從未見狼狽過，如今卻處得如此簡陋，可會怪我？”
    “你一定會怪我，若不是我，你肯定還睡在那禦指的風水寶地裏。”男子扯著唇，笑得有些得意，“可我想你不喜歡那裏，生前被束縛著，死後若還這般，你如何安息？”
    “沒有人知道我把你帶到這裏來了，這裏很安靜，我很是喜歡。”
    男子的聲音低低地，隻似在同自己說，卻怔怔地對著那石碑。
    他的話語隻被大雪吞沒，無有答複。
    “你隻是在同我賭一口氣吧。”男子揭開一壇子酒，仰頭猛地灌了下去，溢出的酒水濕了衣裳，卻暖了冰冷的身子，“你隻是想看我在你墳前痛不欲生的模樣。”
    “你同那狗皇帝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確是報了仇。”
    “可是——”男子驀地紅了眼，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猙獰得很，“你不該！你不該獨獨留下了我！”
    “為什麼不幹脆些，空留些羈絆？”男子低低問，被質問的人隻睡在那冰雪覆蓋的黃土下，一言不發。
    “為了讓我見識你的手段，向我耀武揚威？大可不必，你又何曾不知，無論在世人麵前如何風光，到你麵前，我隻偃旗息鼓。”
    “隻怕我把心都掏了出來，擺在你麵前，你也不屑一顧。”男子自嘲地笑笑，心中漫過一陣嚴寒。
    “可為何到最後，你要用你的命——來換我呢？”
    有淚水滾滾砸落在雪地上，留下點點凹痕。他握緊了拳頭，複又鬆開：“你欠我太多，就算想用命來還也還不起了。”
    酒水汨汨而下，被傾倒在墳頭：“今日是你忌日，我來看你了，杜窅。”
    大雪婆娑，掩埋了天地，模糊了淚眼。
    沿著來時的路，那身影漸漸遠去，空留下半截石碑，在雪中寂滅。
    也曾春衫少年郎，笑看風華不知愁。
    那是何時年月了？何時你我之間已成這般模樣。
    我已無名，用你的姓名來祭奠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