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大安皇帝甩袖離去，留下眾大臣們麵麵相覷。驚覺後，眾人紛紛望向正下跪著的三品鎮南將軍。
    鎮南將軍苦澀地笑了起來，青筋凸起的枯槁雙手顫抖著，取下頭頂的自己為之驕傲的武冠，一身傲氣地俯身下拜，鐵骨錚錚。年老的將軍宏聲高頌：“臣――叩謝聖上隆恩！”
    即使被罷黜，即使被歸罪，他也是那個戰功赫赫，一生征南闖北的鎮南將軍，要怪的，是自己沒有遇上個明君。鎮南將軍閉上早已渾濁的雙眼，長歎一口氣：一生戎馬，最後落得的竟是這般下場，隻是拖累了家人。
    大臣門唯恐避之不及，紛紛自他身邊繞開。鎮南將軍見著了身邊一角紅袍，抬起頭，是吏部尚書。他驀地冷笑：“齊鳴，老夫一生為國，竭盡心力。你做了什麼自己清楚，這些仇老夫且記著，就算做鬼，也要找你算清楚賬。”老將軍平緩道，說完，卻是大笑起來，大有瘋魔之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哈哈哈――”
    齊鳴望著被侍衛押解走遠的鎮南將軍，若有所思。
    正值早春時節，銅雀館的春色在京都可是開春來最為濃厚的了。四周是不止歇的樂聲，隨著陣陣銀鈴般的笑，所謂淫靡，不過如此。杜窅聽著，皺了眉。聽著房門有響動，杜窅知道要等的人來了。
    齊鳴沉著臉，撩起衣擺坐下，幽幽望了杜窅一眼，見他來了，杜窅隻略微點了點頭。也算是合乎禮節了，在藩王手下，杜窅的位子與他不相上下。
    杜窅察覺，揚起唇角：“有勞齊大人了。”說著自桌上端起一碗剛剛沏好的茶，遞與齊鳴。齊鳴接過，眸光攢動，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竇公子好計謀。”隻歎後生可畏，即使在官場多年的老手，也不見得有這般手段。
    “謬讚，”杜窅笑笑，自顧地端過另一碗茶，“若是沒有齊大人的襄助，又怎能如此順利？”
    “鎮南將軍一向囂張跋扈，行事高調，朝中不少官員暗地裏都對其有頗有微詞。看著他落馬了，不知多少人暗地裏都幸災樂禍，”齊鳴悠悠道，唇角隱著絲嘲諷，“聖上素來忌憚他權勢過重，不過一直等著時機。本官彈劾他，背裏居然不少官員附議，這怕也合了當今聖上的心意了。”
    “正是因此，我才想讓大人對他下手，”杜窅望著窗外，眸子深窅無底，隻因藏了太多心思，轉而笑道，“這也算是冤屈了，可惜鎮南將軍一片忠心。”
    聞言，齊鳴心下冷笑：可惜？始作俑者倒開始悲天憫人了。
    “你給本官的那些罪證……”齊鳴眯了眼，問道，心內也很是好奇，這些東西關乎性命，定會被隱藏得死死的，萬無一失才好，他是如何搜集到的。
    杜窅回看齊鳴一眼：“那些罪證，不過是些貪汙受賄的記錄。鎮南將軍自己倒是清明，隻不過他兩個兒子借著他的名頭到處作威作福，教子無方，他也隻能認了。這些東西被呈了上去，再算上莫須有的走私官鹽，私占田地等罪名，總共八大條，足以判死刑了。至於如何得來，竇淮自有辦法。”
    “想來準備這些也廢了不少功夫，若是那鎮南將軍剛烈，寧死不肯投靠藩王當何如？”齊鳴目光一閃。杜窅定定笑了，似胸有成竹：“既然廢了那麼大功夫去做了一件事，若是還沒有成，那藩王還要我竇淮有何用？”
    若是沒有把握，我又何必費這麼多心思去做？
    齊鳴隻覺眼前這個小生太過自負，不以為意地笑道：“如你所說的這般，那本官便等著看大安皇帝怎麼被趕下台了。”
    杜窅笑意更深一層，想著為何放著榮華不要，齊鳴偏要為藩王在朝中臥底，這到底是怎樣恨毒了這大安皇帝？或是想憑著從龍之功，獲得更高的權利？
    這等人實在不好駕馭，藩王隻怕日後要在他身上費上不少心思了。
    杜窅吹散杯中浮著的茶葉，眸子噙著笑意：“齊大人可有想過，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落得個叛國的大罪名，大人的性命，大人家中的親眷該如何是好？”
    齊鳴愣了愣，旋即冷笑：“竇公子年紀輕輕尚且沒有顧慮這些，老夫還有幾日活頭，惜命又如何？至於家眷，老夫早已留了後路。”
    放下手中捧著的茶杯，杜窅輕輕搖了搖頭：我無顧慮，隻是因為沒有能讓我顧慮的了。
    當牢門被獄卒摔上那一刻，鎮南將軍第一次裏發覺，失了權勢的自己，哪有什麼威儀，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
    腳步聲漸漸遠了，直至消失，四周變得一片死寂，讓人隻覺著自己像被沉到了水底。腐朽濕臭的氣息透過潮悶的空氣傳過來，令人作嘔牢房。裏封閉得不留一絲縫隙，暗無天日，若不是幾丈外還幽幽燃著鬼火似的火光，隻怕會瘋掉。
    時間一點點過著，老將軍眯著眼，數著自己剩下的時辰。
    驀地，老將軍分外想念自己那兩個不孝子，即使他們陽奉陰違，背著自己到處作孽，但當著自己麵時，他們仍會恭恭敬敬地叫他爹。
    隻是，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