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遠遠傳來蛙聲，和著蟬鳴，水霧似紗漫過窗欞，月光一寸寸攀進屋子，映在地麵的青磚上。屋內燭火明明滅滅，錯落在那人麵龐上，隻道
    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扣著床沿，望著杜窅沉睡的麵容，陸影疏微微皺著眉頭。
    來此間已然三日。
    闔眸，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是零碎的畫麵。七夕那日那燈謎，無名崖上的蒙麵人，奇怪的女子……
    陸影疏嘴角浮上一絲譏笑，心中卻仍存有一絲疑慮，畫麵停留在竇三為自己擋箭的瞬間。
    陸影疏睜開眼，隻見杜窅眼睫輕顫，一時心中漫出一絲歡喜。
    雙手摸索，杜窅猛地張開雙目，掙紮著坐起身來。不料扯動傷口，杜窅倒抽一口冷氣，身子似斷了線的木偶，頹然躺倒，頭直直朝床沿砸去。陸影疏張臂，撈住了杜窅的肩。
    杜窅雙眼定定望向陸影疏，目光幽深。
    驀地遇著杜窅的目光，陸影疏身子微微僵住。隻見他一雙眸子幽冷似潭，望著他，似乎能從裏邊瞧見自己的倒影，卻混黑怎麼也望不見底，隻餘水麵平整如鏡，不起絲毫波瀾。
    涼意頓生，陸影疏放下杜窅，起身：“我去給你端藥來，還在火上煨著。”
    杜窅薄唇微微勾起，環顧四周，便也知道了這是何處。
    陸影疏端過藥來，杜窅抬手欲接過。“你才剛醒，我來吧。”陸影疏已是舀了一勺湯藥，仔細置於唇前吹冷，這幾日的藥喂下來，動作自是熟稔了許些。
    杜窅收回手，靜靜看著陸影疏。
    一勺藥喂到杜窅唇前，杜窅張口，似孩童般聽話的一整口吞了下去。
    陸影疏不動聲色，喃喃：“竇三？”
    杜窅複咽下一口藥。
    “你是何人？”陸影疏問，神色依然。
    杜窅淡淡：“我是竇三。”他知，陸影疏已然察覺。
    陸影疏頓住手，望向杜窅的眼睛：“竇三你為何以假麵示人？”
    杜窅揚唇：“陸兄不必思量太過，我自會給陸兄一個答複。”
    這句話似被拋入潭中，話畢，一時再無聲響，兩人心下各有計較。
    “安然啊，這種粗活還要勞煩著你來做真是過意不去啊。”農夫笑道。
    “無事。”陸影疏又拾起一根手肘粗的竹竿，比劃幾下，用粗藤條編成繩子捆勞，動作利落，倒絲毫不似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
    陽光炫目，杜窅眯著眼，倚在在屋前的大樹旁，望著正編著籬笆的陸影疏。
    男童跑過來，汗涔涔地似被扔進過水裏：“大哥哥，大哥哥，快些回去歇著吧，娘說你身子不好。”杜窅凝眸，有些許驚訝，隨即頷首。垂眸，抬手指了指，道：“去叫他們也回屋吧，該到飯時了。”
    男孩一溜煙地跑了過去，杜窅移步，莫名覺著，這樣的日子，倒也舒坦。
    好幾口人一同圍著一張邊角已開了口子的圓木桌吃著飯，男同一直嘰嘰喳喳地，似乎很高興，講著自己今天如何同鄰家的阿牛從山上抓到了幾隻灰兔，婦人隻含笑為兒子添菜。農夫倒過自家釀的粗酒，同陸影疏喝得興致正高，言語激昂，陸影疏笑聽著。杜窅不覺也染上一絲笑意，胃口好了許多，即使桌上的這些菜，都是平日裏不一定見過的。
    農夫熱情為杜窅添了一筷子菜，杜窅微微頓住，停住了筷子。農夫一時尷尬，黝黑的臉漲得有些紅，陸影疏見了，隻將菜夾過：“我兄長他素日裏不喜辣，再說大哥你他客氣了，不必的，他自己吃便好。”
    杜窅不言，隻遲疑著點點頭。
    農夫撓頭：“原來是這般啊，那，那小哥你多吃些菜，我們這荒郊野裏的，也找不著什麼好東西來招待你們了，隻這些，你……若不嫌棄，便多吃些。”
    “大哥哥，你們是從京城裏來的嗎？”男童問杜窅，說到京城，他那清澈的眸子似閃了閃，光亮得厲害。
    杜窅看向男童，眸子似蒙上了一層水霧，愈發深邃。
    “是的。”
    “虎子也好像去京城裏看看啊，娘說，大皇帝就住在那裏，就是，就是，那種用金子造的大房子裏，到處到處都是金子。”邊說著，邊手腳並用地比劃著，婦人望向杜窅，不好意思地笑了。
    杜窅隻看向男童，不語。
    是的，就是那種用金子造的大籠子裏，那裏到處到處都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