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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返家必經的橋上。
    第一天入書院,臨走前父親不許他帶書童小斯,亦不備轎配馬。
    他不樂意的在家耍鬧,嘶吼著不願去書院。隻因這混世小魔王懶得很,來返路時不願勞累自己。
    “我為何要你去書院?自你知事起,教書先生請了多少,日日糊弄學問。此番去書院,便是要你嚐嚐尋常家求學的苦處,小斯不用帶了。途徑窄橋,車馬不便,你索性自己走吧!”父親老氣橫秋一張臉。唯有母親揉了揉手裏的絹兒,低眉垂眼替自己求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你個婦道人家懂些什麼。”於是去書院一事便就此定下,不可更改。
    雖說不配小斯,晌午還是有人來送飯的,六個盤子再配樣湯,說得過去。學生多,他縮在角落,先生們也隻當他是透明的,樂得自在。不過就是太無趣了,終日昏昏欲睡熬到下學堂,第一個大搖大擺走出大門。
    後來便遇了他。
    原是初春的好時節。三月暖風,章柳黃,新水翠。彼時日頭未落,水麵薄霧起,他站在橋那邊,容貌難辨,隻覺身形高大。橋極窄,隻一段木樁粗細,名窄橋。鄉紳官員多有修繕擴寬之意,卻因這橋年歲久遠,尚且有史可據,沾皇恩,便不敢輕易動工。於是這窄橋便留了下來。
    那人隻顧低頭看路,行色匆匆,並沒注意到橋這頭也走了人。許是春色太好,軟人心性,混世的魔頭,王家少爺,竟往後退了幾步下了橋,為那人讓路。他腳下生風,下了橋並沒細看,隻是對自己輕輕頷首,就朝著書院方向去了。
    桃花眼,鼻骨挺拓,唇色淡,比自己高出半頭。同樣的書院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鬆鬆垮垮,那人偏穿得有模有樣。又打量了他的背影,王染才扭身回家。
    第一次同他一起過橋,是四月的事了。
    王染看他站在橋頭並沒有過橋的意思,走上前便毫不客氣的一問,
    “為何你得以日日遲到,卻不挨夫子的罵?”王染撇撇嘴角,裝作不經意的問,到底還是有些心虛。
    少年聞聲抬起頭,有些迷茫,“恩?”
    他笑了,雙手舉起虛虛地做了個拜會動作,“是在下唐突了,還沒問兄台大名。”
    “王涼。”少年簡略的回答,卻並不使人尷尬。隻因他話語潤如春風,極富水分。
    “巧了,我也姓王,單名一個染字,尚未取字。”王染眉梢帶笑,好似這是多驚奇的事一般。
    “幸會。”
    “王兄,為何你得以日日遲到?”嘖,怎你就忒大的麵子,我卻要早起趕路,一刻都晚不得?
    “家貧,來年便要科考,平日裏做些營生。夫子們念著可憐,才不來為難我。”他說的坦坦蕩蕩,不羞不恥。自幼不慮民生疾苦,不顧江山社稷的王家小少爺卻覺著臉有些臊。
    午飯時王染接過小斯倒好的水,看到旁邊王涼粗茶就著饅頭吃得香甜。不禁心下有些怪異感慨。
    “府上菜食送得多了,王兄便同我一起用吧?”他遞出一盤粉蒸獅子頭,精致漂亮。
    “不必了,今日我帶的足夠口糧。”
    “粗茶淡飯,總是沒我這些可口。”說過了才覺得話引人生誤會,又急忙補充,“我沒有含沙射影你的意思,你別、別多想。”他便急得有些口吃。
    “我一個大男人,挑什麼口味。可我還是覺得,饕餮美味,乃人生樂事。”他夾起一塊粉蒸獅子頭放入口中,眯起眼睛滿意地長嗯了一聲。
    王涼看他像幼童得了零嘴似滿足,眉角都染上喜意,便不自覺地笑了,露出虎牙。“享用美食,自然是好的。”他並沒察覺出自己改口改得多麼自然。
    “那還說什麼,”王染遞出一雙鑲了象牙的筷子,“快來吃啊。”
    便是這麼認識了。平日裏但凡王涼在,就會在王染被夫子叫起來背書答題時,偷偷遞過紙條,或輕聲提示。因不知王涼何時會來,何時會走,王染的午飯日日都備了雙份。他不在,王染起身答題,大都可以應付。他在,王染便裝作不知,看他比自己還緊張,忙著提示答案,然後再心安理得的收了紙條回答。好像被他幫助,是件多麼值得收藏的物什。熟不知,情種便就此種下,待到合適時機就可開花結果。
    好不容易二人趕上一同放學,一前一後上了窄橋。王涼執意要王染走在前麵,他跟在少年後麵,看他清瘦的背脊遇了春風,寬大的白色袍子鼓了起來,更顯得他瘦削的身形。頭上的髻不知何時瘋鬧的,大有岌岌可危之勢。
    他過橋也不安生,嘰嘰喳喳說著無關痛癢的閑話。不提中部的旱災,不問西北的軍情,隻談城裏哪家新開了點心鋪子,隻說郊外正盛開繁花。他拿著兩人的書包,卻還將雙臂微微張開,朝著前麵,生怕那人說得太盡興滑了腳,從橋上掉下去。真真是,動如脫兔啊。
    王染先一步下了橋,轉身看向橋上的王涼,“再等便是暮春了,不如我倆過幾日去踏青可好?”
    王涼伸手揉了揉他已經快散開的發髻,笑著點頭,“好。”
    也不知,他是否會有靜若處子的樣子。靜若處子、靜若處子。隻是在腦裏想想這幾個字,便能勾起心火。明日該抓一把蓮子來煎。
    王涼扶了扶手裏的書卷,暗自琢磨著。他要科考離開前,來了一次書院。又趕上王染下學回家的時刻,他看到窄橋上員外郎家的少爺都走了快一半,還是迎麵上了橋。王染看他含著笑向自己走來,卻撇了嘴角。“分明看見了我在橋上,幹嘛上來,這可怎麼走。”
    “怎麼不能走。”說著便將人打橫抱起。
    “你你你你你,你瘋了?!正是下學堂的時間,被人看見可怎麼好!”話說的生硬,臉卻紅了起來。
    “旁人有爭議,是旁人的事。你不願意這樣子嗎?”
    “我、我沒說不願……可你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嗎?”
    “明天去赴解試,自然要走。”
    “是啊,赴解試。你若過了解試,就要去赴省試。若過了省試,就要去赴殿試。若過了殿試……金榜題名,衣錦還鄉,封官加爵……新科的狀元,自然要配官家的小姐。”
    王涼看著懷裏人垂著的眼眸,笑了起來,“我便是再幸運,也考不到新科的狀元,更不會向哪家的小姐提親。”
    “那若是禦賜的姻緣呢?”
    “天若賜姻緣,一人一生隻得一次。如今我已得住了,自然不會有下一個在前麵等著。”
    王染聞言神色緩和許多,又垂著眼不看王涼,低聲的說,“我倒希望你不中。這輩子你就做你的窮秀才,我便做我的大少爺。混世魔王,亂綱常、違天理,偏和你廝混在一起。如此一生,多好。”
    王涼又緊了緊手臂,低頭輕吻王染垂著的眼簾,然後低聲在他耳邊輕喃。
    “如此一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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