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靠在昭的肩膀上，輕輕撫摸著身邊的小草，現在已經是初春了，小草的嫩芽從地底下鑽出來然後肆意地蔓延，很快，這裏就會被厚厚的綠所覆蓋。
    寧不知不覺回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溫暖的日子裏，他坐在哥哥的懷裏，聽著哥哥唱動聽的曲子，他握著哥哥那雙手，仿佛全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拿起昭的手貼在臉上，那雙手已經不似當年那麼纖弱，現在他可以清晰地摸到他突出的骨節，手掌上長出了一層厚厚的繭。他心疼地放在嘴邊吹了吹：“哥哥，疼嗎？”
    昭摸了摸他的頭：“傻瓜，繭怎麼會疼呢。”
    “哥哥，你以後再也不要和他們打仗了好不好？”寧的聲音是那麼天真。
    “好。”昭想也沒想就回答。
    傻瓜，哥哥不讓自己強大起來怎麼來保護你，保護整個家族呢，對不起，寧，哥哥對你撒謊了。
    眼看著暮色四合，涼風習習，寧本來就孱弱，風一吹，手上的溫度便驟時退去了大半。
    昭攔腰抱起他：“我們回家去嘍。”
    說罷他把寧抱上了馬，自己也翻身上馬，將寧摟在懷裏，策馬急馳而去。
    每當這個時候，寧總會歡呼：“總有一天我也會像哥哥一樣騎著馬奔馳在這片土地上的。”
    昭的心裏泛起一陣心酸：會的，哥哥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到家之時，夕陽已經沉到遠處的地平線上，昭遠遠地便看到門口有四五個人坐在馬上，昭下意識地抱緊了寧。
    待來到那些人跟前時，才看清其中兩個是他們的三叔四叔，另外兩個則是穿戴盔甲的士兵，手裏分別持著一根長戟。
    昭從他們的眉目間看出一絲異樣。
    三叔開口道：“昭兒，近年來我族與異族之間的矛盾日趨激烈，上個月他們攻打到華城東門，幸好華將軍及時派兵救援，才勉強使他們暫時退兵，但他們很肯定會做再派兵攻打的準備，到時候一旦他們占據了東門這個要地，那可是關乎我們全族的安危啊！他們前幾日來信說要我們派一個宗族代表前去商榷條件，我和你四叔商量了一下——我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你們的幾個哥哥如今都守在西門和北門——所以……”
    “昭兒明白，明天早上我便帶著士兵前往東門。”寧把昭抱下馬但是沒有放下他，懷裏的寧如同一隻驚恐的小貓。
    三叔和四叔相識一眼，都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三叔四叔你們先行回去，明日一早我便會自行前往。”說罷便抱著寧進了門。
    屋子裏已經掌上燈，昭注視著燭光下的寧那一雙楚楚動人的漆黑的眼睛，那雙眼睛仿佛可以吞噬周圍的一切黑暗，但是卻不會帶來光明。
    昭湊過去將嘴貼在了寧的左眉上。
    “哥哥，你明天就要離開了嗎？”
    “嗯，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
    “好，我會等哥哥的。”
    昭看著他乖巧的臉龐內心五味雜陳。
    “哥哥不在的時候，就讓契大哥來照顧你，你要聽他的話。”昭捏了捏他的鼻子。
    “嗯。”
    次日的早晨，寧剛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了，雖然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可以感覺到今天一定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哥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帶寧兒去騎馬。他緊緊地抓著被子，好象抓住哥哥的衣服一樣。
    他下了床，緩緩地走到門口，坐在門檻上，他感覺有個人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
    寧不假思索地喊道：“哥哥。”
    來人楞了一下，道：“是我。”
    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原來是契大哥。”
    “你哥哥昨天半夜就走了。”
    寧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別唉聲歎氣了，這幾天你就好好住在這裏，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好了，我一直都在。”
    “嗯，謝謝契大哥。”
    “不用謝我，你哥哥拜托我的事我自然會做到。”
    “契大哥……”
    “嗯？”
    “你和我哥哥是在呢麼認識的？”
    契沉吟了一下：“你哥哥……沒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哥哥隻是說你是他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契喃喃地重複了一下這個字眼，不知其味。“其實他是騙你的。”
    “啊？”寧不解。
    “我們不是朋友——或者可以說是敵人。”
    這下寧更加不解了。
    “我本是異族的少將，但並不是宗親，後來我知道了我所尊敬的族人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於是我便投奔了你哥哥。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應該隻有十二三歲，那時候異族的勢力並不是很強大，你的哥哥在與異族在一次交戰中本是占了上風，但是不知何故他卻突然半途退兵而返。”
    這令所有人都很意外，異族的人生怕是個全套並沒有因此追擊。
    後來我們才得知原來是他家中的弟弟忽染重病，生命垂危，就這樣他連夜隻身一人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寧感覺心如刀割一般，原來那個冬天哥哥被打得皮開肉綻站在大雪裏都是因為自己？他隻記得那時候哥哥躺在床上，對他說：“哥哥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寧泫然淚下。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朝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
    “我就想一個人走走。”寧一點一點地朝前麵挪動著腳步。
    契不知道自己說這些究竟是對是錯，但是他覺得如果這些事他不說，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一個月過去了，每天早晨這個時候寧都會坐在門檻上，這還死後契就會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有時候會說一些關於他哥哥的事情，有時候兩個人就什麼都不說。
    這天早晨，寧沒有聽到契的腳步聲，他喊了兩聲契大哥也沒有人回答。
    他摸著路走了出去，他感覺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一直走著，腳下似乎從來沒有什麼東西磕到他，於是他一直走了很久。
    他似乎聽到遠處有幾個人的聲音，他便循著聲音走了過去，他聽到幾個少年的吵鬧聲，似乎有人發現了他，朝他喊了一聲：“嘿，瞎子，會騎馬嗎？”於是引起了一陣哄笑。
    寧感覺臉上一陣發燙，他想趕緊離開，但是卻不小心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倒了，狼狽地跌在地上，地上是一層厚厚的絨草。
    寧感覺這些草搔著自己的皮膚，癢癢的，他想起了哥哥。
    “喲，瞎子，怎麼不走了，想你哥哥了？真實太可惜了，你哥哥已經死嘍。”
    寧不相信少年的話，隻是喃喃地說道：“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很快就會回來的……”
    “回來？你別做夢了。”這是另一個少年的聲音，“當初要不是因為你哥哥臨時撤兵也不會給異族有可乘之機，如今他們勢力大增，到時候我們都死光了！”
    “要不是因為你這個瞎子，你哥哥也不會撤兵，今天也就不會死了……”
    “不相信？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哥哥的頭還掛在城門口呢！”
    寧完全聽不清他們再說什麼，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爬起來，他剛爬起來就被人扯著領子拎了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馬，這是哥哥的馬。
    他緊緊地抱住了馬的脖子，哥哥你快回來，寧好想你啊……
    “哈哈哈。”頓時又是一陣哄笑，“瞎子一看就沒騎過馬，讓哥哥來教教你。”說著在馬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馬吃了痛便瘋了一般飛奔出去，寧並沒有感到很恐懼，因為他覺得就像哥哥坐在馬背上抱著他。
    隻是因為馬的速度太快，他感覺自己好像快要摔下去了，如果摔下去了是不是就會死了……他記得哥哥從前對他的囑咐：以後哥哥不在的時候你不可以一個人騎馬……
    哥哥……忽然他鬆開了手。
    他緊閉著雙眼。
    ……
    他本以為會摔得頭破血流，但卻感覺腰上一緊，一隻有力的手在那一刻抓住了他。
    “哥哥……”寧又驚又喜。
    那個人將他抱上了馬，又將他摟在了自己的懷裏，微微喘息道：“我答應過你的哥哥不讓你受絲毫的傷害。”
    寧沉默了。
    他們在馬上坐了很久，寧緩緩開口：“契大哥，你帶我去找哥哥好不好？”
    契停頓了片刻，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