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扇 花輪舞 第叁拾貳折·宿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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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貳·宿怨
氣氛……很不對勁。
西家偌大的酒樓二層裏明明坐了八大八個人,連著角落裏的那些臉上畫的稀奇古怪的家夥好歹也有十來人了。可這十來人裏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不僅沒有人說話,而且每個人的視線都沒有任何交集,雖說同是生活在帛州,卻表現得老死不相往來。
縱使是阿唾這種不算多話的人,也忍受不了這種壓死人的沉默。手裏的茶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壺頃刻就見了底,上好的岩茶也隻當水牛飲了。
阿唾有些無趣,就隨意地四處打量了一下。
他的左前方那桌坐著一個身穿鎧甲的男人,男人低著眼和他一樣在喝茶,不過和他比起來這個男人喝得很慢也很有底氣,從他細斟慢酌的姿勢就可看出絕對是個行家。阿唾的視線不敢停留太久,怕看久了自己都要自慚形穢。
男人的旁邊是一位如烈火一般豔麗的女人,畫著濃妝非但不增俗氣反而更突顯出她那令人難忘的強烈氣質。女人也是低頭撥弄著懷中的琵琶,偶爾飄出幾個殘音,使人身體一顫。
不過要說怪最怪的還是阿唾所坐之處一前一後那兩人。兩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一身黑衣,巨大的黑色鬥笠遮住整個肩上部分,穿過半透明的黑紗隻能勉強看到人臉的輪廓。不過除此以外,二人再沒有任何共同點。
身後的那位始終正襟危坐著,雙手生分地擱在腿上,對著空空蕩蕩的桌麵,看起來就像在等待一位相識多年的摯友。此人的身體仿佛不太好,頻繁的咳嗽和伴隨而來的劇烈顫抖的雙肩透露出他的蒼老。
與之相對的另一人卻顯得很健康,樂此不疲地磨著他的小刀。他的刀又小又多,桌麵上就擺了十來把。奇特的是這些刀都沒有刀柄,刀身彎成新月的弧度,發亮的刀片似乎都能映出人臉的影像。這個人已經磨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卻仍舊樂在其中地重複著按推的動作,節奏保持得出乎意料的一致,一分不快一分不慢。看他磨刀的認真程度絲毫不亞於雕刻玉器的工匠,可是他周身散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阿唾推想那大概就是名為殺氣的東西。
刀片和磨刀石摩擦的金屬聲響徹堂內,單調得引人發睡。
忽然,“鏗”的一聲炸響,阿唾被嚇得一個清醒。
右後方的那個眼神凶狠的男人一掌按碎了茶杯,一臉的暴躁與不耐。
“無聊至極!你們,給我送幾個女人過來!”
這話明顯是說給那些站著的人聽的,因為除了阿唾外,所有坐著的人都沒有一丁點的反應,就好像壓根沒聽見似的。
“這……”
在場的幾個沈家人表現出了為難。
“抱歉鬼爺,我們無權這樣做,請見諒。”
其中一人低聲下氣地解釋道,不過配上他臉上畫的那個濃墨重彩的笑臉,委實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你們……找死嗎?”
男人幽幽地說道,不過可以明顯感覺到增加的怒氣。
“抱歉,請原諒……”
沈家人沒有退讓,但卻本能地向後退了退。
事實證明一個人的本能總是出乎意料地正確,可是往往又起不了什麼作用。順著那個沈家人後退的方向,鬼狩一把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拍在了牆壁上!
“我隻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隨著手一點一點地收緊,被掐住的那個沈家人臉色一點點變青紫,呼吸困難,眼球翻白,喉嚨裏開始發出含糊不清的呼嚕聲。
可是其他沈家人卻沒有怎麼被嚇倒,或者說,他們並沒有如常人般表現出在意。
“……請原諒。”
“住手吧鬼狩,難道你忘了,對同伴見死不救是沈一貫的作風嗎?”
開口勸阻的是坐在偏角落的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上好質地、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暗雲紋窄袖黃羅衫,腳上是一雙得體的黑色忍冬紋布靴,腰上一根配有錯金銀青銅帶鉤的革帶,手裏拿著把風雅的竹製折扇,笑得也十分體麵。
鬼狩聞言冷哼一聲。
“這麼說濫殺無辜也是我的一貫作風了……”
話音未落,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敏捷地往後一跳,一把折扇正好從剛留出的空隙間劃過——
扇入壁,人落地,鬼狩已然安全地跳到空桌上。
不過飛出的扇子還是晚了——地上的沈氣息全無,儼然已經窒息而亡。
“你的一貫作風也一如既往地令我惡心。”
鬼狩咬牙吐出一句。
“承蒙誇獎。”
盡管沒救下那個人,扔出扇子的男子卻聽得十分受用。
很快地上的沈的屍體就被其他沈抬走了,牆壁上的扇子也被取了下來,畢恭畢敬地折好遞回給那個男子。
“多謝。”
男子笑起來的樣子透著一股溫暖人心的力量。
“不、不客氣……”
遞扇子過來的那個沈家人顯得有些靦腆,可是下一秒他的臉就突然扭曲,整個人“咻”的一下直接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男子臉色一變,向後滑開!鬼狩一腿掃空,隻有桌子被粉身碎骨。
阿唾遠遠地看了一眼,剛被踢中的那名沈正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鬼狩,你不要太過分。”
男子收斂了笑意,眉宇間已經聚起怒氣。
“怎麼?我們溫柔和善的武少終於也要發脾氣了麼?”
鬼狩狂妄地笑道。
不可否認,男子的臉色的確不怎麼好看。
“溫柔和善……也要因人而異!”
“說得可真好聽,手、下、敗、將。”
鬼狩話剛說完,那名男子就一扇揮了過來。
他完全被激怒了,方才的那股子鎮定自若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的攻擊也毫無章法亂七八糟,頭腦裏完全被憤怒占據,隻一心想著要傷到對方,卻反而被對方一次次避開,毫發無損又增長了氣焰。
“哈哈哈——怎麼了冉武!許久不見你還是這點能耐麼?”
“鬼、狩……”
男子咬著牙,扇子開合之處都是極大的破壞力。他對鬼狩出手很快,招招都是殺手,任何人都能夠一眼看出此二人積怨已深。
鬼狩完全占了上風,仿佛是故意要這麼做似的,將年輕男子的攻擊悉數往其他地方引。隨著兩個身影在堂內的一攻一防,許多器物都受到了波及。桌子被劈裂,瓷器被打碎,就連柱子上也被重擊敲出了凹痕。
眼看著整個堂內都要滿目瘡痍,在場的其他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喝茶的喝茶,磨刀的磨刀,一副家常便飯的樣子。看這些人的神情好像隻要沒打到他們那裏,就算天塌下來了也不要緊。
可是不論鬼狩和那個叫冉武的男子之間有什麼仇恨,阿唾也都不知道,所以他沒辦法覺得習以為常並置之不理。這樣下去不行,總得有個人讓他們停下來。雖說是這樣想的,但阿唾也能從二人的身手上看出他們實力不凡,自己一個人能不能對付他們兩個都不好說。但再看看其他幾個人,都沒有一點要插手的意思。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隻有……
阿唾看向堂中的第八名,亦即最後一名打擂者。
那人坐在和阿唾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盡管中間的那張桌子此刻已經碎了。他的全身都被巨大的深紅鬥篷包裹住,坐姿也很奇怪,抱著雙腿靠著牆壁,好似在防備什麼一樣警覺地蜷縮著,嬌小的身子還在輕微地發抖。他的懷裏似乎還抱著什麼,但是被寬大的鬥篷遮住了看不出是何物。
盡管這人也古古怪怪的,但阿唾覺得他應該比其他幾位更好說話,阿唾試著俯過身去。
“喂……我說,不需要阻止他們嗎?”
那人的身體劇烈而短暫地顫動了一下,然後低聲說了一大串。
“嗯?你說什麼?”
那人繼續說著,但是那聲音聽上去與其說是在說話,更像是在呢喃,或者又像是在念叨著什麼特殊的經文咒語。聲音斷斷續續地竄進阿唾的耳朵,他稍稍湊近了些才終於聽清。
“小複不會輸小複會做媽媽的乖孩子小複不會輸小複會做媽媽的乖孩子小複不會輸小複會做媽媽的乖孩子小複不會輸……”
那聲音就像蚊子的嗡鳴一樣令阿唾渾身雞皮疙瘩頓起。
“呃!”
這人這麼回事……真讓人不舒服。
他連忙將探出去的身體收回來,打了個冷戰。
“冉武,這就是你的實力嗎!還不夠我……!”
那邊鬼狩這句挑釁還沒說話,身體便由於察覺到危險而本能地緊繃起來,仰頭躲過迎麵而來的一擊,然後迅速地一個後翻跳落到了最邊上的那張桌上!
坐在桌旁喝茶的男人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身邊的女人也停了琵琶,本就充滿火藥味的氣氛頓時更加緊張了。
冉武沉著地收了扇子,理好被弄亂的衣襟。他似乎終於平靜下來,恢複了方才的氣定神閑。
鬼狩保持著隨時展開攻擊的姿勢,他的左臉靠下的地方正輕輕地裂開一道中等長度的傷口,少量的血液隨著裂口滲出,緩緩流下。
舔了舔恰好流到嘴角的血絲,他的眼神越發凶厲狠絕。
“不賴嘛。”
冉武回之以微笑。
幾乎是一眨眼間,鬼狩大笑著將身體筆直彈出,他身後的木桌因衝力而被震碎,喝茶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落下的茶壺和茶杯並同時一把將彈琵琶的女人攬入懷裏向後跳開三尺!
“你們……”
阿唾想要阻攔,但剛一站起來,就在餘光中瞥見從自己的正前方一把鋒利得發亮的小刀帶著刺破空氣的殺意向這邊射來!
——老天!怎麼這邊也打起來了!
電光火石之間,隻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本應發生的激鬥,半空中射來的新月小刀,冉武手中的竹扇,連同方才還一片轟亂的噪聲統統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鬼狩退到一旁,冷冷地看著麵前這個突如其來將自己擊退之人。
那人背對著所有人,毫發無損,一手背在長衫後,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在那裏的正是那把小銀刀,和冉武的竹扇。
“還請幾位都住手,擂台賽外禁止私鬥。”
來人,竟然是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