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柔和地拉高機頭，啟動了離子發動機，關閉了超燃衝壓發動機，高頻震動消失，我們躍出了大氣層。戰機剛達到第一宇宙速度，“包公”立刻關閉離子發動機，使戰機進入滑行狀態。青龍24在我們旁邊如影隨形。
    “我們的燃料不多了。”“包公”的語調中聽不出空戰勝利後的歡快。
    “青龍24，你的燃料情況如何？”
    “隻夠一次再入反推。”
    “我們和你一樣。”
    我調出導航界麵，我們目前的軌道參數和“華夏”號母艦的相差甚遠，剩餘燃料已經不支持返回母艦，隻有向地球返航一條路了。
    “秦嶺，青龍編隊燃料不足，請求迫降地球基地。”
    “青龍，最近的機場在俄羅斯境內，建議你們在運行一圈後迫降俄羅斯。外交部已經在和俄方緊急交涉。”
    “秦嶺，請等一下。”“包公”打斷了太空預警基地的話，通過機內通話問我，“你願意去俄羅斯嗎？”
    “副團長，我想回中國。”
    “我明白了。”
    “兩四，任務完成，編隊解散。我們各自返回地球。”“包公”以命令口吻向青龍24發出返航指令。
    “兩三，你到哪，我就跟到哪。”
    “你知道這不太容易。”
    “在艦上快一年了，我正想申請休假呢。帶我們回國吧。”青龍24仍然是那樣輕鬆愉快。
    “好，我們回中國！”
    “‘秦嶺’，青龍編隊決定降落中國。請給出最近的中國機場導航資料。”
    “青龍。我是空天軍太空部隊最高指揮官，在‘太行’基地上和你們通話。我們偵測到有大批敵方空天戰機起飛。你們的燃料不足無法再戰，盡快降落才是上策。外交部會要求俄方為你們提供和國內一樣的導航和安全保障。你們放心降落，不要有任何顧慮。”
    “首長，我們是中國軍人。從加入空天軍那一天起，我們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現在是戰爭狀態，殲40是幾代中國空天人的心血和夢想，不能落入別國。就是墜毀也要墜毀在中國的土地上。如果遭遇敵機，我們會戰鬥到底。”“包公”說出這番話時語調仍然低平，但他不可動搖的決心卻傳遞給了在這條波道上守聽的每一個人。
    波道裏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太空部隊指揮官說道，“回來吧！”
    “秦嶺”的管製員切了進來：“青龍，根據我們計算，你們還需要繞地球運行三圈才能降落中國酒泉空天基地。這期間盡量節省燃料和氧氣。‘華夏’號上的艦載機已經全員出航攔截敵機。各地球基地也已進入最高等級戒備狀態。”
    “明白”
    “還有。。。。。。”
    “請講”
    “你們隻有一次反推機會。”
    “知道了。”
    “包公”說著開始關閉座艙內的各種設備，隻留下電台、生命保障係統等不能關的係統，以最大限度節省電能。
    全息視景關閉了，交互式顯示屏也黑了。座艙裏暗了下來，粗大的金屬風擋橫亙眼前。隻能通過風擋上的兩塊厚厚的三角形防熱玻璃看到外界，和先前全息視景提供的360度球形視野比起來，有如坐井觀天，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姿態控製係統關了，殲４０仿佛像一件被孩子隨手丟在太空的玩具任意漂浮著。機身緩緩地翻轉。模糊的三角形玻璃上，時而映出地球的弧線，時而出現璀璨的星空。青龍２４已經不見了蹤影。
    “盡量睡一會，節省氧氣。”
    我聽了“包公”的話，拉下頭盔上深色的遮光罩閉起眼睛。但是寒冷悄悄地從四周包圍了我，讓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主發動機關閉，座艙無法依靠發動機的熱量加溫，艙內的溫度很快落到冰點之下。我頭盔的麵罩上開始結霜。
    “‘包公’！”
    “什麼事？”“包公”對於我突然叫他外號並不介意。
    “我的頭盔結霜了。”
    “你把頭盔打開不就行了。艙裏有空氣。”
    我照他說的做了，又解開了安全帶，飄到風擋前去擦上麵的冰花。
    “省省吧，一會再入時候冰自己就會化掉的。”“包公”說著。
    我回頭看去，隻見“包公”兩臂環抱，悠然地飄在那裏，安全帶解開著。他正眯著眼睛，那打趣的眼神，就如同一個老兵正在欣賞新兵蛋子做傻事。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麼？”
    “擔心有什麼用？該做的都做了，等著就是了，現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少動少說話。”
    “包公”的鼻子凍得紅紅的，說話時嘴裏噴出一團團霧氣。
    “你既然想找點事做，就守聽電台吧。注意每３０分鍾和太空預警中心聯絡一次。同時照顧好僚機。”包公說完把遮光麵罩往下拉了拉，閉上了眼睛。
    手上有了事做，使我忐忑的內心有了一絲寄托。我專心地守侯著電台。
    風擋外麵的銀河仿佛凝固了一般，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剛剛爆發的太空戰爭似乎遠在幾光年之外，我們被這場戰爭遺忘了，座艙內陰冷得如同墳墓，一陣恐懼從心底襲來。“不會是回不去了吧。”這個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
    “青龍，我是太行，再過半圈實施反推噴射。”“太行”預警中心的呼叫把我從半睡眠狀態中驚醒。我飄過去推了推仍舊在打盹的“包公”。“副團長，我們該回家了。”
    “到站啦。”“包公”滿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行動吧。”
    我飄回前座，係好安全帶開始給各係統逐一加電，激活它們。交互式大屏幕上、各種開關和按鈕上都結上了一層薄霜。隨著我的動作，座艙裏響起冰霜碎裂時輕微的喀嚓聲。各係統順利啟動，全息視景恢複，代表我機和敵機的紅白方塊在遠處的太空中相互衝撞、追逐、穿插著，看上去仿佛一場太空中的俄羅斯方塊遊戲。戰機各係統沒有什麼異常，我備感鼓舞。仿佛這是一次例行再入。隻差給離子發動機加電這最後一步了。
    我伸手打開了扣在離子發動機電門上的紅色保護罩，大聲喊出口令“離子發動機加電！”，然後向上扳起電門。可是身後並沒有傳來離子發動機磁場線圈加電時由低到高的嘯叫聲。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我定定神把電門扳回原位，再次用力向上扳動。座艙內還是寂靜一片。我又扳動了幾次，係統界麵上也沒有任何反應。
    “副團長，離子發動機加不上電！”我努力克製住不讓自己的聲音變調。
    “別著急，我來看看。”“包公”的語調仍然不慌不忙，仿佛這隻是一件無關重要的小故障。
    包公眯起眼睛在全息視景上調閱發動機係統的顯示界麵，對係統進行了重新設置。
    “你再試試。”
    我再次扳動發動機啟動電門，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一股寒氣爬上了我的脊背。
    “文的不行隻能來武的了。”“包公”說著飄了過來，“咱倆換個位置。”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腕攥得生疼，從我身邊硬擠了過去。他沒有坐到前座上，而是把頭埋到了屏幕的下邊，兩隻腳向上飄著，整個人處於倒栽蔥的狀態。“包公”摘下了頭盔和增壓手套，從腰間抽出了軍刀。
    我擔心地預測著他的下一步行動。隻見“包公”用刀尖靈活地把一塊麵板四角的螺絲擰下。每擰一顆螺釘就用左手攥住，防止它們飄遠。四個螺釘都擰下後，把手伸到我麵前。
    “拿住了。”
    我雙手接過螺釘，把他們緊緊攥在手心裏。“包公”把刀插進縫隙一撬，麵板飄開了，裏麵可以看到一束束導線。
    “青龍，再入程序已上傳。倒計時三分鍾後反推。”“太行”在無線電裏提醒。全息視景上出現一條再入曲線，末端指向地平線後麵的中國版圖，倒計時數字在曲線下方跳動著。
    “00：02：59”
    “通知24，讓他自行著陸。”“包公”頭也不抬地吩咐著。
    “青龍24，我是23，是否收到再入程序？”
    “收到了，我就在你們旁邊，你們為什麼還不調整姿態？”
    “不要管我們，按時反推再入。”
    “地球上見！”
    “包公”繼續埋頭忙活著。
    “00：01：06”
    “青龍23，你們姿態不正確。”
    “離子發動機加電不成功，機長正在排故。”
    “。。。。。。”
    “59。。。58。。。。。。47。。。”反推倒計時數字無情地跳向終點。遠處的青龍24已經處於機尾朝前的姿態，發動機噴口藍色的光亮逐漸增強，那是氫在發動機內被電離後發出的光芒。
    “30。。。20。。。15。。。”
    “係好安全帶！”“包公”喊了一聲。
    我匆忙把自己綁到後座上，周圍的全息視景抖動了一下，交互式屏幕黑屏了一下又重新亮起，機身後部傳來離子發動機加電時那熟悉的嘯叫聲。
    “OK啦！”
    “包公”說著在前艙來了個空翻，回複頭朝上的狀態，坐到前座上，飛快係好了安全帶，一把抓住飄在空中的軍刀哢一聲插入刀鞘。動作迅疾得如同按下了快進按鈕。
    “10。。。9。。。8。。。7。。。”
    “包公”輕輕推動油門，背後隱約傳來了發動機的推力。他接著猛拉駕駛杆，迅速把戰機翻成尾巴朝前。機身翻轉時巨大的過載讓我眼前一陣發黑。
    “5。。。4。。。3。。。2。。。1”
    隨著倒計時歸零，背後猛的傳來巨大的推力。殲40猛烈減速，“包公”來不及戴上的頭盔和手套向我迎麵砸來。我伸手護住頭部，頭盔和手套在我胳膊上重重撞了一下，“咚”地一聲砸在座艙後壁上紋絲不動了。
    兩架殲40離開了環繞地球的軌道，以陡直的軌跡衝入大氣層，艙外瞬間被火光所籠罩。風擋上的冰霜融化了，水滴彙成直線向下流去，還沒流到玻璃下沿就蒸發了。有水滴不時在我頭頂左一滴右一滴落下。座艙劇烈抖動著。
    。。。。。。
    戰機穿出“黑障”，機身下出現了深褐色的戈壁，無數新月形的沙丘一直綿延到遠處的地平線。“包公”柔和地操縱戰機在戈壁上空以S形軌跡滑翔著。燃料箱中的液氫已全部耗盡，殲40現在成了一架無動力的滑翔機。
    視野前方出現了一條彎曲的河流，河的兩邊依稀可以看到一片片金色的胡楊林。胡楊林的北邊，有一座幾乎被沙漠掩埋了一半的古城，斷壁殘垣間一座座喇嘛塔在戈壁上投下狹長的影子。。。。。。六十二年前，中國第一位宇航員就是從這片土地上飛向太空。
    。。。。。。
    “到不了機場了，我們在河灘上降落！”
    “包公”說著操縱戰機對準一處寬闊的河灘滑了下去，四周的大地陡然上升。
    “飛機一落地你就拋掉艙蓋！”
    “包公”說著輕柔地把戰機頭部拉起，機尾首先接觸了河灘，機身緊接著重重地拍在河岸上，岸邊的淤泥減弱了戰機前衝的力道，風擋瞬間被黑色的淤泥沾滿。我拉動手柄引爆了拋艙蓋的爆炸索。爆炸索的巨響讓我的耳朵幾乎失聰，一片嗆人的白色煙霧過後，艙蓋消失無蹤。殲40在劇烈的金屬摩擦聲中側歪著停了下來。
    我和“包公”相互攙扶著爬出座艙，沿著滾燙的機身向下滑，即便隔著增壓服也能感受到機身燙人的溫度。我們一跳到河灘上，淤泥瞬間就沒過了腳麵。回頭看去，戰機趴在淤泥裏渾身冒著白煙。機身後的河灘延伸著一條近三百米長的拖痕。湛藍的天空中，空天戰鬥機群升空後留下的道道白色尾跡直延伸到東南方的地平線上。一連串音爆如同驚雷滾過我們的頭頂。夕陽透過河邊的蘆花把最後一抹餘暉撒向我們。
    “副團長，這是咱們今天第幾次欣賞日落了？”
    “記不清了，回到地球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