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黃而淩亂，觥籌交錯，人影喧囂，最後的意識，是越來越渾濁的空氣，還有管家眼底越來越不加掩飾的不耐煩。
    “老爺，大少爺的身體已經……”，管家欲言又止，隱約間的不耐卻聽不到了。
    “……我知道了。”似乎是所謂的老爺沉默了一會，歎息般的說了一句。
    父親還真是淡漠，他心底輕輕嗤笑，目光滑過父親身旁高貴而矜持的女子，眉間下意識微微隆起，繼而舒展開來。
    似乎在他“睡著”的這一小會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不過……
    他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那個高貴而矜持的女子，微微歎息。
    這麼多年了，到底還在在意什麼？
    他握緊了左手中的小瓶子，讓它光滑的表麵染上自己的體溫，微微有些泛青的薄唇中，溢出幾不可察的破碎喘•息，卻又很快被主人壓了下去。
    “行了，既然可以堅持，就不要讓王家丟了臉麵。老劉，如果大少爺身體不舒服，就帶他去……”老爺淡淡的吩咐被微微沙啞的聲音打斷。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他輕笑著開口，轉了轉脖子，站起身，“父親，母親，你們不用擔心我，我自己可以。”
    他冷眼看著白日裏矜持不已的淑女紳士們，在酒精的麻醉下，原形畢露。
    隨便找了一個角落，微暗的燈光，晚風細細的拂過他的衣擺。他慢慢的退出了胱籌交錯的場地，就近找了個休息室，進門反鎖，攤在沙發上。
    眼前越來越迷蒙，嘴唇泛青，指尖帶上了淡淡的黑紫色，身體越來越無力。最終，他還是勉強的坐直了身體，和著唾液咽下幾粒藥丸，扶著沙發漸漸站了起來。
    發作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少爺，您在嗎。”管家在門外的聲音有些模糊不真切，他用肯定的語氣說著問句，“您該回家休息，這裏有些不適合。”
    “也好，我出去透透氣。”他手腕微動，整理了一下有些散開的衣襟，打開門，笑著回答。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消極情緒，淡淡的眼眸掃過宴會上的人群，笑的淺淡溫潤。
    這幾年，父母眼中希冀漸漸消失，身邊所有的人，看著他的目光漸漸充滿了憐憫，譏諷，不耐。
    藥丸的味道日久彌深，就連呼吸也帶著它的氣息，他也在周圍人的差異目光中漸漸的明白，正常人的呼吸可以帶著草木的清香，可以帶著泥土的芬芳，也可以帶著陽光的味道，淡淡的，暖暖的，而不是苦澀的，也不是清冷的。
    他見過父親的合作夥伴和他們家的孩子一起打球，一起衝浪，一起跑步，他們可以大聲的說話，可以放肆的大笑，可以大步的跑，可以大口的呼吸。
    而他呢？
    不能。不敢。
    不會。
    藥效漸漸緩解了疾病發作時的痛苦，他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失。
    轉過身，不再看喧鬧的宴會，他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八點四十七分，距離宴會結束還早。
    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的臥室，換下華麗優雅卻失去舒適的禮服，拿上錢包，穿上放鬆身體的運動服，想了想，他還是帶上了一件厚外套。
    七拐八拐的出了自家的別墅，隨意的挑了一個方向，提步離開這個華麗的城堡。
    不管去哪，他想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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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與同伴租來的宿舍，打了一盆涼水，草草的洗了把臉，隨便用梳子把齊耳短發梳了幾下，宋莞拿了一本書，坐在這個出租房門口的台階上，發呆。
    這是她換的第二個宿舍，學校的夥食費實在是太貴了，如果可以自己做飯吃，就能省不少錢。
    但是，到時候同伴要入夥一起做飯吃的話，很麻煩。
    去年，宋莞心軟，受不住常菲奶奶的勸，和常菲合作，結果呢？
    之前租的地方隻讓住兩個人，所以宋莞才在常菲奶奶的請求下與她合租一起做飯，但是宋莞卻萬萬沒想到常菲兩麵三刀，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剛開始兩人合作，一到做飯的時間，常菲就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宋莞心軟人傻，就把兩個人的飯做好，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常菲吃完飯什麼也不做直接午休。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宋莞也就回過味，不願意伺候了。
    又一次常菲故技重施，宋莞是個直脾氣，就當著常菲的麵戳穿了她，並且坦白了告訴常菲她不可能再上當。常菲當時被臊紅了臉，一疊聲的道歉，說自己沒做過飯，怕出錯耽擱時間才這樣，以後絕對改。
    宋莞心裏不舒坦，但是常菲奶奶對宋莞和她弟弟很好，宋莞也就打算揭過不提。
    然而沒想到不過兩周時間，宋莞就在學校遇到了一件讓她分外惱火的事情。
    課間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就被莫名其妙的不認識的同學當麵指責，罵她嬌氣欺壓舍友太過囂張，甚至之後連班主任都直接在課餘時間找她談話，話裏話外讓她不要因為個人原因而讓影響同學之間的和諧。
    宋莞當時一臉茫然，直到幹姐姐段安安也來找她問了幾句，宋莞才反應過來。
    被黑了。
    被常菲黑了。
    顛倒黑白，裝腔作勢。
    宋莞明白過來的的那一瞬間就氣懵了，眼淚嘩嘩的淌，把段安安給嚇了一大跳。
    之後就是語無倫次的解釋，回家坦白，課後給老師說明情況，和常菲拆夥，重新找宿舍。
    然後，在快要失望的時候，遇到從地裏幹活回家的房東阿姨，說明原委，房東阿姨家恰好有個雜貨間有地方做飯，隻是住的地方需要和其他四個人合住。
    宋莞當時有些猶豫，畢竟舍友的品性如何她並不知道，回家和爸媽商量了一下才確定住下來。
    “不管別人怎麼樣，你自己問心無愧不就好了？而且房東阿姨人不錯，錯過了不一定會遇到更好的。”
    宋莞很慶幸能遇到房東阿姨，不過剛進來住，還不太清楚舍友的品性如何，明天就正式開學了，宋莞有些愁。
    好不容易又找到了願意和自己合租的人，她真的不願意再犯同樣的錯誤。
    眉頭越來越皺，胖胖的臉上愁緒滿布，嘴唇被緊緊咬住，宋莞實在是糾結不已。
    “同學，能給我一杯水嗎？”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宋莞的糾結，她順著聲音抬眼看去，呃，看不到臉。
    “請問，能給我一杯水喝嗎？”這個人又問了一遍，宋莞的小耳朵尖有些紅了。
    “呃，好的，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
    宋莞用開水燙了一下平時用的水杯，這才從大杯子裏倒了涼開水，再兌上熱水，端出去。
    這個外鄉人看著好脆，宋莞習慣性的按照給弟弟喝水的標準給他倒了水。
    他等了一會，這才看到宋莞端了水出來，眉間微微有些隆起，但入口的溫度讓它很快舒展，喉間的渴意讓他一口氣喝完一大杯白開水。第一次這麼痛快的喝水，讓他的心情愉悅不少。
    “謝謝。”他拿出手帕，擦擦唇邊的水漬，把白瓷缸子遞過去。
    “不客氣，你還喝不？”宋莞笑眯眯的接過來，眼睛在他手中的帕子上落了幾秒，隨口問了一句。
    “不用了。”他看了看周圍，能看到的人隻有這個小女孩了，“請問，這裏的旅館在哪裏？”
    “旅館？我們這裏沒有旅館的，你是來？”宋莞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男生，看起來和堂哥差不多大，個子卻長得很高，至少有一米七五了，害得她到現在還沒看清楚他的臉，身高可一直是她的硬傷。
    “我是出來旅遊的，想找個住的地方。”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這個小女孩，還真是有趣，對陌生人竟然這麼沒防備。
    胖是胖了點，倒是長的很勻稱，帶著嬰兒肥的臉上，一雙眉毛濃密彎翹，杏眼烏溜溜的，鼻子並不挺翹，倒是有些小榻，嘴唇很厚。五官分開來看，並不是特別出色，但是，它們集中在這麼一張臉上時，看著卻很順眼。
    特別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左頰上的酒窩，讓她顯得分外可愛。
    “這樣啊，這裏的人都很好的，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給他們說說，看能不能住在他們家裏，嗯，我的同學也是和別人合租房子的，你應該沒問題。”宋莞自然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隻是看著他垂下了眼尾，看起來就像家裏那隻貓咪被主人忽略時一樣落寞，心裏一軟，就多說了幾句。
    “那，謝謝你了，我去問問吧。”他忍住快要溢出唇的笑意，側過頭，假裝看旁邊的住戶，隨意的衝宋莞點了點頭，提步走開。
    這個小女孩，還真是單純，什麼都寫在臉上。
    哈哈，真是有趣！
    不知不覺間，竟然笑出了聲。
    下一秒，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有多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宋莞，你在這做什麼呢？作業寫完了？快快快，拿來我看看！”
    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了看眼中笑意滿滿的女孩，songwan？小丫頭的名字，可真有意思。
    果真如宋莞所說，他很輕易的就找到了一戶願意收留他的人家，還因為“這個學生崽不好好學習自己跑出來玩”而被念叨了半個小時。
    長出一口氣，他坐在昏暗的鎢絲燈下，打開在路邊順手買好的背包，把拆的七零八落的手機重新組裝好，開機。
    他耐心等著，果然，不出十秒，手機屏幕上跳出了父親兩個字。
    “父親，是我。”
    “嗯。”
    “我隻是出來轉轉，很快回家。”
    “好的，我在xx市xx鎮xx村。”
    “嗯，你們來這裏的XX中學門口接我吧。”
    “好的。”
    三天之後，他在約定好的地點靜靜等著來接自己的人，目光微微有些渙散，忽然，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呃，你要走了嗎？”宋莞抱著一大包東西，有些局促的看著擋著她路的他，臉上尷尬的泛起一絲紅暈。
    他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擋住了小丫頭的路。
    看著宋莞臉上尷尬的笑容，他原本還有些無措的情緒，莫名其妙的消散。他低頭看去，宋莞手中拿著不少蔬菜，她是出來給家裏買菜嗎？真是個乖孩子。
    “嗯，找到了。你們這裏的人很熱情。我要回家了，在等家裏人來接。”他說著，竟然自己動手，把宋莞手中的東西接過來，擱在一旁的大石軲轆上。
    宋莞徹底愣住了，下意識的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愣愣的看著他突然湧現出笑容的臉，也哈哈傻笑了幾聲。
    他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濃鬱，問道，“你這是給家裏買菜？”
    “哈……啊？不是，我是住校生，租房子自己做飯吃，哈哈。”宋莞踢了踢腳尖，這個人，還是笑起來好看。之前見到他，臉色太蒼白了，和家裏的……很像。
    心中這麼想，宋莞的眼中的笑意就被幾分難過代替。
    “你在這裏上學？”指了指身後的校門，他自然沒錯過宋莞眼中的難過，以為說道她的痛處，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
    “嗯，之前你看到的那家那個是我租房子的地方，不是我家。”宋莞咬咬唇，小聲回答。
    “哦。”
    感覺到宋莞的尷尬，他也是有些赫然的轉過頭，在這個小村子裏，男孩和女孩之間的交往，明顯還很保守，他這樣一個陌生人和這個小女孩站在路邊說話，那些村民都已經在側目了。
    “對了，那天謝謝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叫王明濤，明天的明，三點水一個壽的濤。”他已經看到了家裏的車，臨別之際，他突然想告訴這個女孩他的名字。
    “呃……”宋莞有些疑惑的轉頭看著他，眨眨眼，笑著說，“啊，王明濤啊，我叫宋莞，寶蓋頭，一個木的宋，莞是草字頭，下麵一個完整的完的那個莞。”
    單純的笑容，左頰上的酒窩，隨著笑容眯起來的眼。
    他突然轉過身，走進了商店。
    呃……
    什麼情況？
    宋莞看了看腳下買好的菜，歎口氣，抱起來，打算回宿舍，這些東西還能放幾天，她已經和新舍友在一起住了三天了。之前宋莞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來應對舍友可能和常菲一樣的的行為，但目前為止，都是她做飯吃，舍友在學校食堂吃飯，相安無事。不過舍友說了，可能會偶爾借用她的爐子燒水洗頭發，她們都是長發，房東阿姨給燒的水不夠用。
    宋莞想了想，答應了。
    已經很好了。
    “等等！”他左手裏攥著一把零錢，跑到宋莞麵前，伸出右手，那是一枚鑰匙扣。
    “這個送給你。”他笑了笑，“謝謝你的水。”
    “啊？不客氣，這我不能要……哎！你怎麼……”宋莞眼睜睜的看著王明濤跳上那個村裏很少出現的黑色轎車，臨了，隻留下一個揮舞著手臂的背影，手足無措的拿著那個鑰匙扣，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這個人好奇怪。”半餉，宋莞才嘀嘀咕咕的抱起一堆菜，無奈的把那個鑰匙扣裝進衣兜，把這件事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