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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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風霜滿白頭,半為真心半為癡。夜雪繁花終有盡,情字未決短相逢。長恨長覺無相知,夢中相守淚先迎。生死落轉難回返,情自難忘別難書。猶盼江東新草盛,千江明月滿塵寰。
猩紅炙熱岩漿從裂縫點點滲透,擁簇推擠流入小屋床榻下。
木質床柱被高溫侵蝕表層,搖搖欲墜。
白布人親密依偎在全富貴的臉頰,“人因痛苦而逃避,因執念而不放手,油盡燈枯,到死也未必明白最好的解脫即是放手。你喪失痛覺變成個不倫不類的怪物。到最後,也隻有我陪你。”
“我很想你,想得骨頭都隱隱作痛。”白布人猛地抓住全富貴右手,右手每一寸像探進水麵與全富貴手掌融合。
“我想得身入煉獄!”
肢體融合,全富貴與白布人麵對麵,注視被白布遮掩的眼睛,“我也忘不了那一天。”
“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我親手抹掉我存在的一天,”全富貴頹然張開左手,“那一天我就該死了,卻屈服在可笑的求生欲望下。”
“我祖母走得時候痛苦嗎?”
白邊蘭身後的影子卷曲拖長,影子邊緣無數頭顱在竄動,屏息靜聽,恐懼人聲哀嚎遍野。
白邊蘭舔舔嘴唇,“你師弟當真身心煎熬如煉獄。他的夢境可口的很,可惜他快要不行了。”
“美夢之下的噩夢更加可口。噩夢裏的絕望每加重一分,我妖力便回漲一分,”白邊蘭推開林玉章拿劍的手,忍不住回味,“想必你也知道,骷髏為我化形,妖丹暫時寄放於你師弟身上,因而你辨不出我真身。我真身為夢貘,無形無體,食人夢,猶好噩夢,我亦能讓夢境重現。你不能阻止人做夢,所以我永遠無法被殺死。”
白邊蘭有些按耐不住地開心,“百年之後,你終於因情中計。”
“我的妖丹在他身上,等他泯滅人性,人身入魔,你殺他還是殺我。外麵還有一群喧天鬧地的老賊子,等你去救。”
白邊蘭輕笑一聲,“也許,是你死在我們手上。”
“求我,我控住妖丹,你師弟留存人性,我在方外天飽食一頓,順便帶走我想要的東西,兩家歡喜。”
林玉章與白邊蘭飄浮在岩漿上,岩漿向上湧動,吞並地每一處地表空地。
“林某性命予你取奪。”林玉章綁在無名指噔的一聲繃斷。
“我可不要你的性命,”白邊蘭遲疑片刻,“你就這樣死豈不是遂了你的願,我要讓你天地同壽日日夜夜求而不得,看這人模狗樣的江山日月顛倒,妖魔為王,想想我就覺得快意至極。”
“你自行將內丹拿出,毀內丹九成精氣,夠你苟活性命。再自廢雙臂我可考慮。”
林玉章輕點頭算是默許,“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事未做。”
“我應允你,不過你先得自毀內丹才成。”
林玉章在白邊蘭注視下,從胸膛處取出內丹,內丹在掌中光芒漸漸微弱。白邊蘭瞧著林玉章蒼白的臉色,十分快慰,“林上仙做事果決,我自愧不如。”
林玉章尋著指尖斷掉的光線拖曳痕跡,跳進岩漿,炙熱的高溫燒毀身上衣衫,無有法力施展全法術,半截發絲被火吞噬。
“下輩子我想回到祖母身邊,說聲對不起。”
全富貴闔上眼,說出了一直想說出的話。白布人左手與全富貴左手重合,“你且記著,你不在時,你祖母親口說過,不孝不悌不義,永世不想見到你。”
全富貴被光線纏裹的身體,混沌中隻覺腹中內丹微微發熱,燥熱熱流倒行逆流,灌進經脈每一處,逼近黑色液體往頭頂衝去。
“你這是出爾反爾,快些放我走。”白布人大驚失色,左手灼熱異常。然而已經融進的部分怎可輕易剝離,赤紅熱流從兩人肢體交彙處融彙。
“下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白布人吐出狠厲話語,化為一團青煙落在全富貴身上。
小屋床榻被地麵岩漿高溫熔毀,全富貴躺在炙熱岩漿之中,身上衣物被岩漿燒毀,身上卻未再見半點傷痕。
“霜扇。。。霜扇。。。”看似循常卻略帶焦急的聲音在全富貴的耳畔響起。
全富貴漂浮在半空中,聽到聲音隱隱有觸動,雙眼轉為赤色,他隻想找到這個說話的人碎屍萬段,好教他住嘴。全富貴已然發狂,衝破屋頂,掐住林玉章脖子。
破碎的裂縫岩漿零零落下,林玉章直視全富貴發狂的雙眼。
千言萬緒,需借由唇舌表達,欣喜感動、悲傷痛苦,莫不從此發聲。然而鄭重敘述柔軟之地承載情感,卻難以說起,雲懷風雨潤夜,它已充盈在眼睫上。
“對不起,我原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麵。”
“我。。。白邊蘭,我並不信她,還有商師侄你要小心他。”林玉章艱澀吐出話音,取過全富貴腹中赤紅內丹,將腹內內丹取出做了交換。
林玉章手輕放在全富貴雙手,“流風觀我不能再回去,答應我替我走下去,觀中自有人可教導你。待你大成那一天,再將我斬殺於劍下。”
“你要重新開始,別恨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充沛身體,全富貴依靠直覺回握住林玉章手掌,他直覺林玉章在做一個無可挽回的決定,艱難吐出幾個字,“林玉章。。。你個笨蛋,我們不過萍水相逢。”
全富貴驚愕瞪大眼,想看清眼前越來越模糊的人臉,眼淚無知無覺掉下來,“浮蕩山。。是你,那道白影也是你。林玉章。。。你別走。。。你欠我一個答案。”
林玉章掌心凝聚光芒按在全富貴頭顱,歎息消逝在風裏,“忘了吧。”全富貴輕闔雙眼,沾淚手指無意劃過林玉章臉頰,宛如淚痕。
林玉章張口吞進赤紅內丹,被障眼法遮掩額間紅點顯現出來,從額頭向下延伸至眉骨中心。係發的發帶飄落下來,飛雪輕盈般飄落至全富貴衣袖。
林玉章的頭發無風自動,黑色液體沿著血管替代紅色液體,爬纏麵部,掌中光劍刺眼的赤色,衝破岩漿,直達夜空。
白邊蘭嘴邊隻餘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也罷,這枚內丹當我送給你的賀禮,林頭領。”
今爾獻物,貽我長命。知其窮方,不殆長候。侑舞祀享,以妥以愉。
少年旋轉過身軀,揚起白袍邊緣,羸弱蘆葦敗絮下濺血殺戮。胸膛局促起伏,野獸獵捕後誌在必得、亢奮呼吸。強烈扭曲身形,湍急河流推擠碎石狠決。皮囊下僵硬筋骨,惡鬼尖利指甲急於割破囚籠,強占心魂。敗絮落地,譫妄神態,燃起火焰,拉長黑影雷火助勢。少年嘴中發出低沉嗬嗬聲,那是稚嫩麵孔下的無畏低聲怒吼?那是索命凶神的低語。
高舉起盛滿汙穢陶器,澆築畢生信仰。屠宰的狂歡,拋卻罪念,綻放的惡,空氣裏都嗅到戰栗甜美的氣息。棉麻線牽引下的血液,滴落在白色的鼓麵上,暈染開詭譎。長街圍攏的島民耳中紅蟲一條接一條從肩頭滑落,火堆旁錯落的光影,烙印洞穿魂靈,熏黃的指頭,是從地獄熊熊大火爬上來著的色。
海麵上水龍卷不斷迫近,海水水珠濺落皮膚上。修先生麵色蒼白,仍強自鎮定,“商先生,你一人成全,方外天老少感激不盡。”
隨從經受不住迫壓,撲倒地麵,“神靈饒恕我。”“修先生,這是神靈發怒了!”
老商頭搔搔頭,“修先生,你這個要求鄙人委實難辦,不過。。。”老商頭有意拉長聲音,“您先等等,我對奇珍異物向來好奇,這長著人頭的魚到底有何特別之處,我還真想知道。”
老商頭拾起石刀,劃開魚人的胸膛,軀體下取出了扇狀絲鰓。手掌上托著從胸腔取出暗紅器官,隻有巴掌大小,在自己胸前比劃,“是不是特別像一個東西。”
修先生捂住耳洞,“拿下他。”
老商頭靠近礁石,隨從按住老商頭,石刀刺向心窩,刀尖深入皮肉幾許。海水與海岸連接邊界,布滿了發出盈盈藍光的事物。起初它們僅有黃豆大小,抽出長柄,展開圓形菌蓋,底部至菌蓋邊緣都被滿微弱藍色熒光。
小菌人從沙土裏鑽出,“主人,現在怎麼辦?”
海蘑菇傘蓋下包裹了成熟的孢子,順風飄散,落在修先生和隨從裸露的皮膚上,微小藍色孢子鑽進毛孔,片刻就消逝不見。
修先生撿起石刀割下右臂,“快快,被孢子落過的地方都趕緊剜掉。”手臂落地,變成一灘在地上蠕動的紅蟲,孢子從蟲體汲取養分,蟲體迅速枯萎,變成藍色的空殼。
“救。。我。。”隨從完整的軀體,潰散成一團糾纏的蟲體,每一條蠕動的蟲體,長滿了藍色海蘑菇。
水龍卷行至岸邊,卻也無法衝破岸邊無形屏障,海岸裂開縫隙,猩紅岩漿向上冒著熱氣,裂縫一直延伸幻境遮掩下的海岸。
老商頭爬上礁石頂峰,海岸下早已被熔岩包圍,“能怎麼辦,等著。”
陸大跟五兒談起餘生願景,要是生了孩子,要將最美的衣裳給女兒,兒子要教予他最紮實的捕魚技巧。看著他們慢慢長大,一起變老。
五兒看著被封鎖的小院大門,突然哽咽,“要是這次祭典不成功,死了也算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陸大皺眉,“女人就是愛哭哭啼啼,就算你不知道,修長老照樣會把他們弄進幻境。”
“閉嘴,你都快變成跟他們一樣的畜生了。”五兒掀翻矮桌,掄起木椅朝陸大頭上砸去。
院外一絲夜風也無,守在門外的青壯男子犯困,木門朝裏敲得悶聲作響,頓時嚇得神誌清醒。嘎吱一聲,把木門朝外打開。
陸大捂著額頭,連聲叫疼,一股血腥氣隻撲鼻腔,“我就因為那幾個祭品被媳婦打了,你們給說說,我冤不冤。”
陸大怒上心頭,猛地一拍門扉。屋內回應更大,桌椅都掀翻在地。“陸老哥,我們職責所在,得去看看。”
陸大抱著兩人肩膀死活不放手,“我怨呐!”
五兒爬上牆頭,腳下匆忙疊壘的桌椅受力倒下。
修長老的住所在方外天西南方向,大致上與五兒家相差無幾。臥房床鋪上積攢了薄薄的灰塵,廚房水缸旁泥水交橫。自五兒記事起,修通家的廚房從來不讓她踏進一步。
五兒揭開水缸蓋子,裏麵是空的,代替水缸底的是一個向下深洞,撿起一根幹柴,往裏扔去,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
五兒舉起油燈,沿著階梯下到三米深的位置,土層由黑褐色礫土變成堅硬的石塊。走到洞穴平坦之處,四周壁龕裏一片瑩瑩火光,石壁上方刻滿她看不懂的銘文,下方懸掛著用紅線係著的銅鏡。石洞中間是一個注滿水的水池,水麵上有一艘木舟,水池並非深不見底,水底偶爾向上冒出氣泡。在這林立銅鏡中有三個石台上擺放著三尊相對而立的石像。
五兒認得這些石像模樣,與島民在沙灘上挖出石像別無二致。
“五兒。”水麵晃動,有什麼聲音從水麵下傳來。五兒走到水邊,水麵隻倒映出她的影子。
五兒駕舟劃向倒掛銅鏡深處,恍惚間猶如進入另一番天地,白雲悠然,天空沉靜。三尊石像見風而長,聳立天際,直徑膨大,石像倒影倒映在澄淨水麵上,整個空間猶如布滿石像。五兒迷失了方向,抬起頭前後都是石像垂眉低目,不喜不憂立於水中。駛舟經過一尊石像旁,明明空無一物卻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原本方向一致的石像,好似被人胡亂挪動了位置。地麵又開始震動,五兒穩住身形無意揮動手臂,石像再次變換了位置。五兒滿心滿眼失了主意,三個海上來客不知下落,難道自己也得困死幻境,陸大是不是也得受重罰。島民喪心病狂的臉浮現眼前,五兒緊閉雙眼。舟頭油燈掉進水裏,水麵泛起了一大片顏色斑斕油汙。
林玉章頭發飄散,飄浮在巨大眼瞳下,青絲堆落肩頭,眉心那道紅更為顯眼。
刺穿夜幕生長的樹根,從旁延伸無數條側根,紛紛向林玉章飛去。地麵裂開的縫隙,炙熱的岩漿冒著咕咕熱氣,氣泡往上翻滾。切斷的樹根重新長成一株樹苗,樹根表皮張開數不盡的眼睛。樹根眼睛散發的白光與空中碩大眼睛發出的白光閃動不一致。
林玉章皺眉,轉過劍刃刺向白邊蘭。
白邊蘭握住劍刃,赤紅光焰在指骨縫透出,四處逸散成一團氣體,“如何,隨心所欲是不是比整日背著教義條綱更為暢快。”
林玉章握緊劍柄,灼熱感源源不斷從肚腹處湧上來。
有朝一日,會因為立場轉變拋棄底線,釋放心裏的惡,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其實是你天性選擇。蓄謀已久隻是因為當好人規則太多,惡隻有一種,泯滅人性,麻木不仁。
神魔有那麼重要?殺人如魔,心容天下即為聖人。神不渡人,心為己困即為魔。
知白才覺血紅,殷紅的血跡在鼓麵漸染成黑。奔襲翻轉的沙土,搖曳出一窗簾,盡管模糊,盡管癲狂。肮髒凝結沙塵爬上麵孔,留下的汗水,劃下的圍欄裏張牙舞爪。
火中取栗,舉薪投火,哪種更讓人心寒。
粘連汗水的發尾,旋落的血滴,在沙塵綻開佝僂嶙峋枝葉,豐腴花瓣,落敗枯萎,穿過沙塵,又開出一片攝魂奪魄的妖異。
予求予得,鞭長莫及,哪種枷鎖更加沉重。
肉裏鼓噪,頭頂陶碗在地上碎開,一團血液飛濺撲向四周,冰涼液體在麵上沸騰。隻有一個念頭,燃燒殆盡。
熔漿焚盡所有,割裂地縫,在腳下噗噗冒著熱氣,沸騰。撲濺的海水,在熔漿表麵沸騰。
行將就木,束手束腳,承認你的不甘。
幻境邊緣不斷向四周延展。飛濺的熔漿,拋落在老商頭腳邊,“如果我們死在這裏,前仇舊恨一筆勾銷。”
“主人,這仇我死也不能忘,更何況你不會死。”
水龍卷割破白光閃爍包裹下的黑夜,熔漿接觸到水流,逐漸冷卻。半艘木船從高空落地,地麵散亂堆砌木板,漏出船艙。船艙上部排列密集紡錘形乳白的卵,卵殼裏有東西在蠕動。零碎琥珀落在的海水和岩漿交融處,亮黃色的樹脂包裹著體型碩大的昆蟲。熔漿溫度軟化了琥珀表麵,通體透白,尾部發亮的昆蟲飛出。脆弱卵殼幼小生命在掙動,原是尾部泛著絢麗光彩的魚人破殼。
老商頭有一刻呆愣,“這可真是意料之外。”
天空上白光消散,狀似黃蜂的盲蜂朝老商頭飛來,小菌人趕忙爬進老商頭耳洞,悄聲耳語,“我知道怎麼辦,趕緊逃。”
海水席卷了海岸,直往幻境深處卷去。
“林玉章。”白邊蘭不急不慢喊道,“如果當初你棄城而走,一切都不會是這樣。”
“是嗎?”林玉章翻轉過劍柄,直直朝一團無形無體的氣體飛去,海水朝白邊蘭席卷過來,水花落下打散氣體,岩漿冒著氣泡,變成灰黑的固體。
老商頭被盲蜂追趕的氣喘籲籲,眼瞧著那一身眼熟白衣近在眼前,揮著手朝前跑去,“師叔祖,救救我。”腳下被海水冷卻的岩漿絆倒,藏於袖間通體泛紅,狀若蛋卵的石頭撲落在地麵。
老商頭急忙扒拉藏回袖內,“師叔祖,有異物追來了。”
林玉章斜望嘈雜聲音一眼,衣袖挾裹一道劍氣將老商頭釘在熔岩上。
“當初我爹折在護城河裏,人世道一樣薄情。”白邊蘭絲毫不畏懼赤紅的劍刃,分散成無數朝林玉章包圍而去。
整個空間震感越發強烈,五兒跪伏著身子,小舟被水打翻,五兒落進水裏。
水麵倒映下的神像也如水麵一般密集,隻有被燈油遮蓋的水麵消失不見,五兒伸出頭,再次潛入水底,撈起油燈,心一橫,用燈柱銳利邊緣劃破手腕。
殷紅血液從手腕流下,絲絲縷縷遮掩倒映水麵,五兒浮上水麵,水麵上的神像未受絲毫影響,一頭紮進水裏,水底神像逐漸消散,隻餘三座布落零散的神像。
五兒每潛遊一段,便浮出水麵。逐漸靠近水麵上一座神像,震感越發強烈,石像傾斜,甚至低座蔓延裂開縫隙。
水底下似有巨物動作,地麵裂開縫隙,占壓在縫隙上的神像搖搖欲墜。再快些,再快些吧。五兒心頭默念,伸手推動神像,神像轟然倒塌。
裂開的縫隙似有一隻巨大眼睛轉動,五兒被驚駭追逐,銅像方向轉變,水麵一側神像消逝,慌忙爬上岸,心頭跳個不斷。
夜更重,憂愁更渾濁,她想回去看看陸大。一路疾跑過長街,癲狂人群外膠著的一灘癱軟的紅蟲,緊跟在她身後,小院外被兩個男子按壓在身下的陸大,耳後流下紅蟲,聚集的紅蟲變成另外一個同陸大一模一樣的人。
“快走。”是心有靈犀,陸大微抬頭無聲說道,五兒回頭看向身後紅蟲,往哪走,對,海邊有船。五兒朝小腹處比劃,癡望陸大一眼,轉身往海邊跑去。
陸大軀殼枯萎之前,嘴角笑意未落。人道是浮生一字盡,風雪染白頭,偏得不歸處。
全富貴被一團白色柔光包裹,半浮於空中,經脈暖流融彙貫通,回望幻境中,白牆綠瓦裏傾心雪夜綿長,得亦真亦假搖曳桃花,手指拂過的一寸春光,他不能忘。
全富貴睜開眼,虛弱跪落在地麵上,無邊夜幕下海水席卷過猩紅熔岩,夜幕下裂縫密集,偏生沒有裂開。眼前,白衣衣袍翻飛,周身氣勢亦判若兩人。
一團氣體繞過林玉章,從全富貴擦身而過,“你醒來的正是時候,替我擋一擋這煞神罷。神魔兩立,你得了仙丹,莫忘林玉章托付給你的職責。”
全富貴被氣體推到林玉章麵前,輕薄衣袂在亂晃光線可觸不可及。一輪落日,兩道斜影,茫茫水月裏畫遍鏡花,他不能忘。
“滾開。”
“孟追。”隻一瞬間,得以窺見明月清風,他不能忘。全富貴被林玉章掌下真氣震開,留及在眼裏隻剩下一道幻影。
老商頭拉住全富貴胳膊,劍氣穿破的外衣搭在腰間,“小子,不要命啦!林兄弟心性大變,你瞧不出來?”盲蜂跟隨在身後盤旋,“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這個。”
白邊蘭身形分散一團白煙,緊隨海水卷起的水牆貼行。腳下是汩汩冒泡的熔漿,原本肚腹仍有鼓脹的鼇魚高溫燒熔下,岩漿之上隻餘狀似犀牛的石獸,被吸納於水龍卷之中。林玉章穿過水牆,似乎是想將石獸拿出。
“林頭領,情非所願。”白邊蘭語帶得意,“你饒是學識過人,你也敵不過千古人事。”
林玉章飛振衣袖,水牆裏海水打落下來,壓迫白邊蘭往下潛壓。掌中赤劍墜落在被海水冷卻的岩漿上,不遠處未被凝固的熔漿因這巨大衝力,四處噴濺。包裹住白邊蘭化成的氣體熔漿,往水流衝去霎時冷卻,堅硬的火山石隨水流流散開。
全富貴脫下長衣,老商頭恍然大悟,隨即從腰間掏出一枚打火石,星星火苗點燃了長衣,盲蜂仍舊朝著他們飛襲而來。老商頭慌忙解下腰間劍氣穿破的外衣,一並點燃,氣味濃烈的焦糊味促使盲蜂朝林玉章飛去。全富貴心中焦急,掌中光芒突然大盛,光劍劍氣劈裂盲蜂散落在地。
“現今你就想在此與我一決生死,無知小輩。”光劍所指方向為心尖翻落一撇紅,由得掌中光芒潰散。話尾餘音蟄伏狠厲的人,手背青筋暴突,掐住全富貴脖子。
“我不想讓你代我受難,林玉章,內丹我還你吧。”
殺了他,殺了他,林玉章眼尾泛紅,無數雙手遊弋上手臂。令人暈眩光色,遲疑掌心冰冷溫度。
老商頭拉住林玉章手,“師叔祖,同門相殘使不得!”老商頭被林玉章袖尾掃飛,懷中紅色石頭出現在林玉章手中,“你隨我來此是為此物。白邊蘭為什麼要那石獸?”
苟延殘喘的樹根伺機而起,淩空俯衝纏裹林玉章四肢。老商頭翻身躲過樹根攻擊,“師叔祖,師侄不敢瞞你。那石獸。。。那石獸原本是方外天海底海眼鎮水石。”空間動蕩,夜幕穹頂裂痕縱橫交錯,猩紅熔漿紛紛落下。
地麵冷卻的岩漿重新裂開縫隙,老商頭撲倒在地。一道裂縫直直劈向林玉章腳下,林玉章鬆開手掌,將全富貴推向另一處尚未裂開地麵上。
長街衝天火焰,映亮海麵,放下船槳濺起的水花墜落在舟頭。舟旁魚人在海麵下穿梭,前仆後繼往方外天遊去。
五兒忍著劇痛竭力遠離島嶼,小島山峰熔漿噴湧而出,島上生物驚懼交加衝向海邊。
海麵升起一道漩渦,聲似牛哞哞叫聲從中傳來。同時將海麵漂浮的物體吸附進去,五兒劃動的小舟落下狠拍海麵。小舟在漩渦邊打轉,聲音越近越重,黃褐色眼球瞳孔中倒映出女人影子是那麼渺小脆弱。眼前,一隻頭上長著獨角的狀似牛的異獸,鳴叫著從旋渦中跨步走出來。卷動的海麵,發泄著長年封禁的憤怒。
“你還要怎麼樣,我的孩子已經沒有爹了!”五兒悲憤地大喊,絕望的情緒染上心頭。在舟頭上捂住的不僅僅是悲涼的眼淚,更是茫茫起伏的凶吉。
甪端仰頭嘶吼,尾巴破開疾風,五兒被打落掉進旋渦。
遍地魚鱗散發著遊離光彩照映石室,邊角堆疊褪去卷縮魚皮。水流往外退去,五兒在石室一旁內昏沉醒來。不少海麵漂浮生物也隨著水流被卷進來,害怕地往內衝撞。魚人在石室仿佛殺戮本性被放大,方才對五兒視若無睹,現下竄出水麵險些咬斷腳掌。
絲絲縷縷血液從受傷生物流下。藏在暗處的生物及時拉住她,她在鼻息下隻聞到淡淡魚腥味。
“你是誰?”應該是人,但在搖晃的光線下,她分明看到它半邊光/裸身體布滿了魚鱗。長時間未說話,它隻能發出單調的音節。
它怯懦站住想要藏匿的身體,五兒害怕往石室角落蜷縮。蒼白的長發遮住眼睛,揮舞手臂拉住五兒的手往石室深處走去。它見五兒遲疑神色,張開嘴露出平整的牙齒。
他們往石室內走去,地麵上的魚鱗越發減少,石室頂內陰刻麵山而立的長袍人,一直綿延在光源稀薄處。五兒恍惚想起,修先生院下石室頂上雕刻的圖案。
長有一對白耳的獸類在他們身後亦趨亦隨,仔細聽嘴中有話語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