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蒼擎一邊從浴室走出，一邊用毛巾擦幹頭發。他站在鏡子前，在寢室昏暗的燈光下，含笑著頗為滿意地四下打量著這兩個月辛苦訓練的卓越戰果。日益凸顯的一薄層緊致的肌肉正慢慢攀爬在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之上。衛蒼擎側身，細細端詳著筆挺精瘦的腰部。
    “明湛，你看我訓練的成果怎樣？是不是高速奔馳在成為肌肉男的快車道上？”
    半晌無人應答。今天殷明湛收到了什麼遺物快遞來著？對，又是兩本紙頁略微卷曲發黃的遺物日記本。
    衛蒼擎轉過身，瞧見殷明湛依舊低垂著頭，注意力集中在手裏那本紙頁斑駁，字跡模糊的破舊日記本上。
    “明湛，你又研究了一天。今天這是你收到的第幾本郵遞過來的尚玉良的遺物日記本了？”
    殷明湛久無應答。衛蒼擎走過去，俯下身細細端詳著殷明湛的表情。殷明湛時而字斟句酌細細研究，時而快速翻動書頁尋找前後關聯。如果衛蒼擎沒記錯的話，殷明湛已經將這些天他收到的遺物日記本前前後後翻看過十幾回。
    衛蒼擎見殷明湛全然沉浸在閱讀之中，幹脆抱住他白皙的脖頸瞬間啃咬出個小紅斑。殷明湛立竿見影般猛然抬頭，衛蒼擎被他嚇了一跳，但立即擺出春日般的微笑，準備待他把頭轉向自己之後直接對著厚小紅唇啃咬到他雙腿發軟。
    誰料，殷明湛把頭轉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他望向窗外黑雲濃霧，雙眉緊蹙，牙咬紅唇，眼神迷離空洞。似乎思緒沿著時光隧道，飄蕩回衛蒼擎從不知曉的某個具有非凡意義的時間截點。
    “啊。”衛蒼擎突然小聲驚呼。原來是熄燈了。
    殷明湛不知在黑夜中呆坐了多久，突然向後仰去，跌倒在床鋪上。衛蒼擎歎了口氣，幫他把被子覆在身上。衛蒼擎躺倒剛準備入眠，啪的一聲，殷明湛突然打開了手電筒，就著微弱的燈光居然又研習上了。衛蒼擎頃刻間無語，翻身入睡。
    昏昏沉沉，不知入睡了多久，他抬手拿過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淩晨三點了。衛蒼擎側躺著看向對麵床鋪的殷明湛。微弱的手電筒燈光下，殷明湛的臉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緊鎖的眉端線條粗重濃厚色澤陰暗，下唇因為被牙齒過久的啃咬，早已黯淡無色。
    一股黑色的無名之火在衛蒼擎的心原之上熊熊燃燒，黑色火焰仿佛具有腐蝕作用，燒得他心急火燎，又生疼難抑。他捂住胸口，翻下床，走過去，一把奪過尚玉良的遺物日記本，隨手扔在地上，又踢了兩腳殷明湛的床鋪下那堆被快遞過來的尚玉良的各種遺物。
    衛蒼擎不想吵醒另外兩位熟睡的室友，所以壓住心中的怒火低聲吼道：“你夠了，給我趕快睡覺。你沒覺得自己最近精神狀態極具下滑嗎？不許你上課再愣神或者打瞌睡。”
    哪知殷明湛火氣更大。“你別管我。沒你什麼事。”
    “我管的就是你。”兩人怒目相視，都是不依不饒。殷明湛不再理會衛蒼擎，重新撿起似乎附著怨氣邪力的日記本。
    “我服了你了。你明明知曉這些尚玉良的遺物其實早就被燒成灰了。你隨便翻翻，知道寄來的是什麼物品就行。結果你居然還翻看這些本不該存在於世間的妖孽之物十幾二十遍。也不怕被紙頁上的汙氣晦氣，還有文字間的怨氣邪力把你的魂魄吸去。隨你吧。你魂魄散盡，出事了，我可不管啊。”
    殷明湛根本充耳不聞。
    這天，衛蒼擎身處喧鬧紛雜的食堂，他單手托著下巴衝著已有些微涼的晚飯發呆。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麵的殷明湛。殷明湛的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中的日記本之上，時而憑感覺隨意將餐盤裏的食物塞入嘴中，有時險些將食物塞入鼻孔。
    “明湛，明湛。”
    殷明湛完全沒有回應。似乎是那本充滿邪力的日記本在他周身形成密不透風，牢不可破的結界。似乎對他而言，吵鬧的背景中所有的一切，均已幻化為零。
    那天，殷明湛收到第一本遺物日記本。日記本上彎彎扭扭極為青澀的字體表明，這應該是源於一個小學高年級學生的手筆。殷明湛拒絕衛蒼擎查看日記本。理由是日記本是私密物件。自那天之後，殷明湛連續一周收到14本日記本，料想是尚玉良從小學高年級到17歲身亡前的全部人生軌跡的記錄。
    衛蒼擎懷疑殷明湛也許這七天根本沒有合眼。毋庸置疑，殷明湛一天比一天憔悴，形容枯槁。他臉色煞白，麵無血色，眼下的烏青甚為濃厚。他頭發蓬亂，衣著邋遢。洗澡和梳洗的時間都被他用於翻看日記本了。他眼神空洞，表情僵硬，走路搖搖晃晃，慢慢悠悠。
    不知從何時起，殷明湛不再和衛蒼擎打趣閑扯。即使是去教室，操場或食堂的路上，二人也是一路無話。衛蒼擎一開始總想主動找尋話題，但殷明湛卻絲毫沒有回應，甚至連一聲嗯都沒有。
    殷明湛有時低頭盯著紙頁發呆。衛蒼擎隻好也靜靜地坐在殷明湛身旁。他用心觀察著殷明湛的眼神，企圖揣測他的心跡。衛蒼擎料想殷明湛不過就是想念他表哥尚玉良了，也許他在回味他兩個哥哥之間觸人心弦的深情厚誼，也許他在因那二人如今生死相隔而深感惋惜。
    然而他似乎錯了。他有些難以置信，但卻在心中異常肯定。殷明湛的雙眸中，閃耀著冷漠與狠意。他的嘴角時而微微上翹，一絲輕蔑與嘲笑渲泄而出。
    這會兒，衛蒼擎依舊盯著殷明湛的麵龐發呆，大腦卻飛速轉動。殷明湛最近反常之處頗多。恰在此刻，十幾米開外，一個女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衛蒼擎的耳膜被震地轟隆作響。
    衛蒼擎迅速轉頭，看見周圍排隊點餐的同學紛紛轉過頭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女生身上。頃刻間一大堆人聚集在剛才那個尖叫的女生身旁。
    衛蒼擎努力朝那個方向張望了片刻，一隻髒兮兮的水桶被人群遮擋住，若隱若現。有人議論紛紛，也有人失聲尖叫，還有人低頭研究。所有的學生不約而同地捂住口鼻，展露極為嫌惡的表情。衛蒼擎似乎也遠遠聞到空氣中傳來的惡臭味。
    “這是怎麼了？我們也去。”
    衛蒼擎轉過頭，短短半分鍾之內，殷明湛卻從座位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衛蒼擎以為他去了衛生間，也沒過多在意。但是他等候了許久，殷明湛仍舊未歸來。
    衛蒼擎撥打殷明湛的手機，嘟嘟的長音許久不斷，擾人心煩。
    “靠，又玩失蹤，又不接電話。時不時玩這麼一次，誰受得了。也就是我犯賤會惦記上你這個混蛋。我得去找他，他最近狀態這麼差，不會出什麼事吧。”
    衛蒼擎又轉頭瞥了一眼那堆聚集在那個絲毫不起眼的水桶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一時間人潮湧動，人聲鼎沸。他沒有閑暇過多思考，心急火燎地朝食堂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