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距托甘克市四十公裏
        帕米爾高原南部山脈帶 
        艾哈邁迪老巢“鷹穴”
        積雪已經使山頂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被，令人感到充滿詩意。在鐵絲網的包圍範圍裏，很多身穿黑色大棉衣的人在努力地揮鏟除雪。這些積雪差點把他們的公路埋掉，如果山頂上道路不通，那麼搭載導彈的戰車也就無法移動了。在暴風雪襲擊之下，海拔如此之高的基地實在是搖搖欲墜。在那幢木製建築裏，艾哈邁迪。買買提明正躺在一間有溫暖爐火的房間裏休息。他身上蓋著一床維族風味十足的彩繡綿被，整個人也因此顯得鼓鼓囊囊。他揉了揉太陽穴，臉色蒼白地直起身。在他床邊，一個床頭櫃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空的藥水瓶。艾哈邁迪睜開紅腫的雙眼，看到了床頭櫃上零散的空藥水瓶，皺起了眉頭。
        “杜卜克！”他發出一聲壓叫喊，房間的門馬上被打開了。這個叫做杜卜克的瘦小的仆人連忙走到艾哈邁迪旁邊，俯身問道：“主人，有什麼吩咐？”
        艾哈邁迪粗聲粗氣地說了句：“手臂！”
        杜卜克眨了眨眼，立刻從床頭櫃的一隻抽屜中取出一個皮箱，從箱子裏取出了一支幹淨的皮下注射器，然後又從抽屜中取抑的出一個藥劑瓶，用注射器抽取了其中一部分液體，同時他拿起了艾哈邁迪的一隻手臂。這是一隻蒼白的、布滿傷痕的強壯的手臂。杜卜克小心地將針尖紮入眼前這隻手臂暴起的血管，這時他看到滿臉憔悴的艾哈邁迪神情變得舒緩了起來。
        “行了，你退下吧。”在注射完藥物後，艾哈邁迪對仆人揮了揮手，同時他又說道：“你出去的時候給我把羅帕提明、克羅密比提以及拉不拉提都給我叫過來，就說有事商議。”
        “是，主人。”杜卜克謙卑地收好注射用品，彎著腰輕輕地退出了房間。艾哈邁迪大呼了一口氣，感到精神好了許多。糖尿病折騰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得不經常注射胰島素。他摸過一件藍色寬袍披在身上，掀開了被子，坐在床邊上獨自看著旺盛的爐火發呆。
        “主人，三位首領來了。”杜卜克再次打開了門。
        “讓他們進來。”艾哈邁迪將思維從爐火上轉移回了現實之中。
        仆人恭敬地將瘦弱單薄的身子讓到一邊，於是艾哈邁迪看見三個身材修長的人很有風度地走進了房間。第一個走進房間的人渾身上下充滿了威嚴的氣質，他身體健壯，身材修長，頭上戴著一頂熊皮帽子，帽子上的銀質骷髏帽徽顯出他的地位之高。他生著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但整個人卻顯得十分年輕——原因在於他有一個十分挺拔的鼻子和一雙亮晶晶的堪稱鑽石的眼睛。他的眼睛所放出的光亮足以和“亞洲之星”（產於緬甸部落的世界十大名鑽之一，現為不列顛部落女王所有）媲美。
        第二個走進來的人有一種文弱的氣質，似乎長期從事文書工作。他穿著一件十分考究的動物皮襖，鮮亮的狐狸毛圍著他白嫩的脖子，整個人幾乎就像十九世紀沒落的貴族。
        第三個就顯得十分英俊瀟灑了，如同回鶻（唐朝時附屬唐德少數民族政權，今維吾爾族的前身）王子一般，那雙令人沉迷於幻想的藍眼睛以及身上那精致的維族服飾簡直令人叫絕——如果他能在腰間佩一柄長劍，那麼毫無疑問就是來自中亞的王子了。
        三個氣質不盡相同的男人敬畏地站在他們的精明的首領麵前，他們對首領一向尊重，就像大臣麵對著國王。艾哈邁迪見到這三個能幹助手，內心的壓抑被毒品所帶來的興奮以及見到他們的愉悅所取代。他很是高興地說道：“我找你們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或者這麼說，是想和你們共同創作一個完美的傑作。這個傑作將使我們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我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說完，艾哈邁迪用一種足以射穿他人內心的目光來回掃視麵前的這三個人。他在捕捉每一個人的反應。
        “我的頭兒，”一個沉悶的聲音說道，“我十分榮幸能再次為您效力。”
        艾哈邁迪看到頭戴熊皮帽的威嚴男子虔誠地把右手放到左胸上如此說道，覺得很給力。他滿意地笑了笑，說：“克羅密比提，我的好近衛隊長，你對我的命令從來是說一不二。”
        克羅密比提微微欠了欠身子，派頭十足。
        “上次抓來的那些村民，你安排好了嗎？”艾哈邁迪從床頭櫃上拿起了一個空藥劑瓶，若有所思地問。
        “報告頭兒，我都安排好了。”克羅密比提挺了挺胸說道。
        “那麼村民裏的女人怎麼都不見了？”艾哈邁迪問完同時緊盯著克羅密比提。
        “報告頭兒，”克羅密比提緊張地說道：“她們被安排做了我們基地後勤的人手。＂
        站在克羅密比提旁邊的英俊的藍眼睛年輕人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他緊咬嘴唇，瞳孔裏充斥著一股怒氣。
        “你倒挺會利用人質啊，克羅密比提。。。”艾哈邁迪讚賞地懶笑著說道。
        克羅密比提沉默著，冷汗直冒。他有些分不出首領到底是想表揚他還是要惡批他，聽這語氣，似乎沒什麼好的意思。
        艾哈邁迪沒有再搭理克羅密比提，他從床邊站起來，向一張書桌走去。他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件，搖了搖，說道：“我來說說一件好事吧，這件事也是我傑作中的一環。”他說著，將一張紙從早一拆開的信封中抽了出來。
        “你把它念給兩位同伴聽吧，羅帕提明，我的好秘書。”
        那個文弱卻穿著考究的年輕人接過那張紙，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十分具有磁性的聲音且用純熟的維語念道：“
        自由穆斯林運動帕米爾支線運動總指揮部阿布妥斯。艾哈邁迪。買買提明
    鑒於你於前幾日所報高的一級緊急事件，組織認為此時需要專門調查。帕米爾各武裝部隊與敵人串通之事，證據不足。組織情報人員搜集情報發現，並未發現敵人軍隊大規模活動。而你的武裝部隊卻與其他兄弟部隊發生衝突。上級決定駁回你關於全權接管帕米爾運動的要求，並將派遣調查團到你部調查。由於你涉嫌火並其他兄弟派係，情節惡劣，後果嚴重，上級特此判決你降職為帕米爾運動參謀，兵權收歸調查團，由團長阿裏木。拉克密西暫時代握。如能戴罪立功，今後複職指日可待。望繼續努力，不負眾望，願真主庇佑！
                                             總指揮部9月24日電。”
        羅帕提明念完後，感到十分不自在。另外兩個人完全一頭霧水。這分明是一份警告和處分決定，為什麼在首領看來卻是所謂的“好事”？照電文中所說，這不單是要來一個調查團，連首領的兵權也被剝奪了，無論從哪方麵來講，這都不能算是一宗好事。    
        艾哈邁迪理了理寬大睡袍的領口，說：“怎麼樣？你們對這份電報不感到興奮嗎？”
        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兩人麵麵相覷，完全不理解首領所謂“興奮”是何意。隻有拉不拉提一個人在靜靜地想著什麼。
        “恕我冒昧，首領。”羅帕提明說道，“在我看來，這份電報沒有什麼值得興奮的，因為它是一份處分決定。這不僅代表著上頭已經知道了我們與其他武裝派別爆發內戰一事，而且也意味著我們殺掉其他派別的首領的事麵臨敗露。”
        “沒錯，頭兒。”克羅密比提皺著眉頭說道，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我也認為這不是件好事，是大壞事，簡直糟透了！”
        “你也這麼認為嗎，拉不拉提？”艾哈邁迪微微笑著轉向那個藍眼睛的英俊青年，問道。隻有他還沒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首領。。。”這個叫拉不拉提的年輕人邊思考邊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首領是不是認為，這份電報對您的計劃有著非凡的意義呢？”
        艾哈邁迪眼中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說：“繼續說下去。”
        拉不拉提從羅帕提明手中拿過那份電報，說道：“首領明知道以電報方式聯係上頭容易被敵軍截獲，可依然冒險用電報。。。我想那天要羅帕提明先生寫材料報告上頭關於阿拉克蘇叛亂一事的首領一定交代羅帕提明先生使用電報吧。否則，那就是羅帕提明先生缺乏警惕心了。”
        “當然！是首領要我用電報發的，當時我還納悶了：難道中州人不截電報了？”羅帕提明連忙說道。
        “這就是了。”拉不拉提笑了笑，繼續說道：“首領之所以這麼做，在我看來，是故意讓中州人截獲這份電報的。目的就是為了給他們一個錯誤信號，即我們內部發生了內戰。中州人當然清楚阿拉克蘇根本就沒與他們串通，因此他們很快就會推知我們內部爆發了內鬥。”
        “你怎麼知道中州人一定會相信這份阿拉克蘇叛亂案的材料？”克羅密比提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接下來的事實不就打消了他們的疑慮嗎？我們確實攻擊了另外幾個武裝派別，中州人不可能認為我們是在演戲，因為我們讓他們實實在在地看到了屍體。”
        “好吧，那麼就算中州人相信了，然後呢？”克羅密比提依然不依不撓地問道。
        拉不拉提看了看一臉微笑的艾哈邁迪，轉過臉說道：“然後中州人就會將計就計，以上頭名義回一封電報。”
        “什麼！？”聽到這裏，克羅密比提和羅帕提明一同驚叫了起來。他們不敢相信、難以置信地看著拉不拉提，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電報，眼睛裏都充斥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是說。。。這電報是假的？”羅帕提明衝到拉不拉提麵前，激動地一把搶過電報，又細細研讀了起來。站在他旁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白嫩的脖子由於激動而漲紅了。
        “這完全沒有什麼破綻！”他讀完之後說道，“無論是對我們首領姓名、職位的稱呼，還是對我們組織內部官銜的稱呼，就連最後的結尾口號、組織別稱都無懈可擊！”
        “這些並不意味著這封電報就是份真的。”拉不拉提用他那迷死人的藍眼睛直視著羅帕提明，說：“中州的情報部門為了做這份假回電，看來是花了些力氣的。不過，要做到你剛才說的種種效果並不難。首先，中州部落的情報人員無孔不入，要了解到我們內部的建製，並不是什麼難題，而且他們也可以通過從俘虜口中了解到我們組織內部的結構和人員組成等。第二，中州人以前就截過我們很多電報，他們把這些來自各地的電報集中分析，就不難發現我們有著一個共同的口號。第三，他們要抓的就是我們的首領，當然清楚他是什麼職位，估計連首領有注射藥物這樣的習慣，他們都一清二楚。”
        “你說的都有道理。”羅帕提明摸了摸狐狸毛，說：“不過，這些畢竟都是你個人的猜想，你仍舊沒能給出一個決定性的理由。”
        “決定性的理由就在首領那裏了。”拉不拉提轉向艾哈邁迪，謙恭地說道：“首領，這是一份已經翻譯成文的電報。而關鍵在於，我們電訊室的弟兄們是怎麼把原文翻譯出來的。自此，恕我冒昧問一句，他們是根據我們的電碼翻譯出來的嗎？”
        艾哈邁迪此時滿眼都是讚賞的目光，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實在不簡單，剛開始和別人一樣有些不明白，但在短短十幾分鍾內就理清了頭緒。他需要的就是這種思維敏捷的人。於是艾哈邁迪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不。他們是根據莫爾斯電碼（即摩斯電嗎）譯出來的。”
        頓時，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雙雙愣住。
        “這就是為什麼說這份電報是假的的原因。”拉不拉提平靜地說道，“眾所周知，現在我們各個武裝派別同上頭聯係或互相通信都是用衛星連線，這一點要感謝美洲人。但是，在此之前，總部曾出台了一套完全不同於莫爾斯電碼的電報密碼，並規定以後發電報都用這種新電碼。幸運的是，我們帕米爾支隊新電碼一次都沒有用過，我們就開始用衛星連線了。由於在此之前我們從未使用過這種新電碼，所以中州人也就不知道我們早已不用莫爾斯電碼了。如果這封電報真是來自於總部，那麼總部就會用新電碼回複，而不是莫爾斯電碼。”
        “所以說，這份電報的確是假的。”艾哈邁迪笑著看著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說道。   
        克羅密比提的臉漸漸漲紅了，隨後他興奮地叫了起來：“看來是件好事啊！我懂了，我也知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了！”他開始摩拳擦掌起來。
       ＂既然這份電報是假的，那麼所謂的調查團一定就是中州政府派來的特工或間諜了？”羅帕提明摸著光滑的下巴問道。
        “就是這麼回事！”克羅密比提興奮地接過話道：“這可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好差事！”
        “或許，那兩個線人也會來。”艾哈邁迪沒有理睬這兩個人的對話，內心默默地說道：“我的心腹之患啊，你們就來吧。”想到這，他轉過身，背對著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命令道：“羅帕提明，馬上回電，就說歡迎調查團的到來；克羅密比提，組織好人馬，嚴陣以待。另外，把軍火在這幾天之內全部轉移到山下去。所有導彈、戰車全部就地部署，把雷達隱藏起來。那些村民全部關進倉庫裏，到時候他們有牽製作用。”艾哈邁迪的命令很簡潔，不容任何質疑。
        “頭兒，”克羅密比提不解地問道：“這些近日才搬上山的軍火，又搬下山，搬到哪裏去呢？”
        “而且到底是個什麼計劃，值得我們這麼費力？”羅帕提明接口問道。
        “你們是在質疑我嗎？”艾哈邁迪依然背對著他們，爐火映著他那結實的後背。   
        “不，不敢。”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不約而同地欠了欠身子說道。
        “既然如此，你們就隻需要執行我剛才的命令。對於不理解的，你們在執行中理解。”艾哈邁迪說道。
        “是，首領。”兩人有些不快地說道。
        艾哈邁迪緩緩轉過身來，看了看兩人，歎了一口氣。他走到他們麵前，用一種老人對年輕人耐心教導的口吻說道：“你們都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你們都十分幹練。這次我希望我們能完成這個完美的不過還未實現的傑作。你們暫時不需要知道那麼多，因為今後你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結果的。”說完，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與兩個人一一握手。羅帕提明和克羅密比提都十分鄭重地敬了個禮，兩個人的眼裏充滿了對艾哈邁迪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