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 鳳翊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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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黑夜,使得哭喊聲、怒罵聲尤其刺耳,無法掙紮的人們被一個個砍殺,鮮紅溫熱的血液噴湧著,令人觸目心驚,有如一朵朵妖豔血蓮綻放,絕美而攝人心魄。
深知是在夢中,為何還要一遍遍如此清晰?從一開始的驚醒,到如今的冷靜自持,我睜開些許發酸發脹的眼眸,嘴角泛起一抹自嘲。懶懶起身,午後的光從翕合的窗隙裏透出,空氣裏漂浮著塵埃,在五彩絢爛的微光裏上下翻飛舞動。
我掀開被子走至窗前,推開。三月的天,正是和煦的時候。若是昔日風景,本該桃花開得正是歡喜,遠遠望去,仿如粉色緋色霞光墜落凡間,瞧得人欣喜。爹爹最喜這時候挖出幾壇娘親前一年埋下的桃花釀,一家人品酒賞花好不瀟灑快意。哥哥總愛與爹爹相爭國事與前途,爹爹身為文官重臣,哥哥卻更向往金戈鐵馬,兩人麵紅耳赤各談己論,總少不得娘親與我來勸。如今眼前有的,再不是桃花重重。我閉了閉眼,隻覺頭沉欲裂。
滿院姹紫嫣紅。
王府的海棠,開了。
撩眼望去,樹下那人靜靜佇立,一襲白衣上落了幾朵紫紅,倒是徒添幾許蕭條之意。如今邊疆戰事並非火急火燎,他倒也有這番閑情雅致來偷得半日閑暇。似是察覺有人,他轉身瞧向這邊,見是我迎風而立,走近了些,一雙桃花眼中盡是柔情,“醒了?怎也不披件風衣就站在窗口,你病方好,若是再受涼可怎辦?你一病,王府裏的太醫可比我病了還急。”
“你仔細吩咐了章太醫照看好我,他自然是不敢半分懈怠。不過忠人所托之事罷了。”我莞爾,不理會他方才的戲謔,細細替章慎解釋著。“你倒是懂得及時享受閑情。今年這王府的海棠倒也是開得巧了,趕上了你在的時候。”
“是開得巧。”他點頭,眸色淡淡,“承蒙皇兄恩賜。以往總是花苞剛冒,我便遠赴邊疆了,又怎能瞧得這一番好景致。”如此話中有話,我卻權當不曾會意。人,有時候裝傻充愣一些,未嚐不好,何必非要理個精明,招惹注意。
“再過一月,待到我送與你那幾株牡丹開了,你便也及笄了罷?也不知那時我還在不在這裏。”陽春的煦暖微風拂過,他眯了眯眼,呢喃的雖輕,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順著風勁兒讓我聽了個真真切切。
我撩眼望向前麵一株牡丹的幾個小小花苞,僅露出的部分漆黑猶如墨玉,不含一絲雜色,在春風裏搖曳蕩漾。還未盛放,已是漏出三分豔姿一分雍容。果真是牡丹真絕色。
隻是——
我垂下眼眸,斂去前方暖日光景。早在五年前,我就隻是苟延殘喘般偷摸於世。奸人陷害,爹爹被罷官,流放途中族人盡數被暗殺,那一夜,整個驛館慘絕人寰得好似阿鼻地獄,血色腥氣彌漫在空氣中,染豔了館內的桃花。哥哥拚了命護著我,我才跌撞著得以逃生,然後遇到了你。你看著我一身血衣,明明可以撒手不管,終還是伸手救了我。從此,這世間再無一個叫做蘇雲颻的懵懂女孩,隻多了一個名喚繁卿泠的清冷女子。事後,我也曾細細思量過,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隻是想多了後,活著會更累,於是幹脆不再去想。
鼻息間倏然傳來海棠的膩香,耳畔一涼,我抬眼望著為我簪花的眼前人,不語。“卿泠真不愧是華明璫的女兒,如此天姿國色。”白衣衣袂揚起,眼前的臉龐明明如此沉靜溫文,我卻猜不透他眼底的深沉,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幹脆掩去疑惑,淺笑望他。“這樣一番瑰姿豔逸,世上恐怕無人能及。試問,又有哪個男子能夠抵擋這份美貌?”我瞬間了然,嘴角的笑意漸漸僵凝,隻覺心間一陣透涼,猶如冰水覆身,刹那寒意刺骨。有些事,不用刻意去猜,它就明晃晃刺剌剌擺在你麵前,容不得你逃避忽略。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掩飾般掩唇輕咳兩聲,我垂下眼瞼,笑容淡淡道:“這初到的陽春天看來還是寒氣深重,都說病去如抽絲,我還是養著些身子罷。不若章太醫又該日夜奔勞憂心了。”
“的確,你身子本就弱,或許並未全好,這初春的寒風還要少些吹拂才好。瞧你,這才半炷香不過的時間,臉色又見憔悴蒼白幾分。”男子溫潤的眼眸裏真真假假的關懷我隻當不見,便省去猜度。“我還是命人喚來章慎吧,讓他再為你仔細瞧瞧……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卻偏要保你長命百歲。”
一襲白衣漸漸遠去,略帶些戲謔的話語也早已隨風遠逝。我卻隻能無奈苦笑,冰涼纖細的手指輕觸臉龐,帶來一陣陣無法言喻的冰寒之意,直直一路凍向心扉。
今日,若是換了旁的女子,聽得普天之下如此高貴的你一句“我卻偏要保你長命百歲”,大抵心裏已是情意綿綿,情根深種了罷?哪怕不會為一時所迷幻,又有幾個能挨得住五年的時光。
五年了。這天下雲詭波譎層出不斷,何曾停息過。如此曖昧而暗含深意的情話,若不是我聽得多了,恐怕早已當真。鳳翊殷,你的心,你的話,總是隱隱分為幾分真、幾分假,我至今琢磨不透,你明知道我不會上當,又何必用在我的身上。若說你真情流露,我不會相信。
如墨玉般的牡丹花苞已經裹不住本質的雍容大氣,可是即便再華貴,再瑰姿又能如何?淹沒在滿院的紫紅海棠裏,就終究難逃命運的捉弄,注定被周圍的環境牽引。
鳳翊殷,你究竟在謀劃些什麼?我懶得去猜,也不想去猜。你的心思,總是太沉,太沉。可是我也明白,這條命是你救的。鳳翊殷,我欠你一命。但我畢竟是活下來了,在突來的橫禍中活下來了,就算我深知注定要卷入這場糾纏,我不能也無法完全受你擺布利用——我終究骨子裏,還是淌著蘇滕的血,是蘇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