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宏帶著人衝進去的時候，地上那灘血似乎還是溫熱的。
    “戚老大？”
    戚夏炎隻是手臂中彈，其他部位完好無損，可癱軟在他懷裏的人卻滿身是血，連眼神都開始渙散了。
    觸目驚心的殷紅幾乎驚住了所有人。
    “阿七！”混亂中，蘇晗易將兩個人從地上托了起來，握著手中的槍連開數槍，直到最後一發子彈也洞穿了別人的心髒，“你先帶她走！”
    傷口四周的肌肉群隻要稍一用力就會有大量鮮血鼓出，懷裏抱著江悅的戚夏炎走不了太遠，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女人掙紮著不肯再繼續前行了。
    “先生，別走了……”她能感受到從戚夏炎傷口中滲出的血液一點點沾上自己的臉頰。
    “晗易和阿宏在那邊，這裏是安全的。”戚夏炎蹲下身，讓江悅盡量躺平，雙手避開傷口小心翼翼地把人托在懷裏。
    “我有話要和你說……”
    “以後再說，你省省體力……”一向見慣生死的男人突然發現，麵對脆弱的生命自己也會有痛到失語的時候。
    “先生，我承認開始隻是為了不讓林宇之好過才給你換的藥，但是後來我發現先生你是好人，我……咳，咳……”江悅仿佛是因為說得太急而被喉嚨裏的血沫嗆到了，劇烈的幹咳讓她整個人因呼吸不暢而全身發抖，“我知道戒掉毒品很痛苦，但是先生你……你真的不要再碰……”
    戚夏炎雙臂環著懷裏漸漸發冷的身體，指尖顫抖著去擦女人眼角不停溢出的液體，竭力克製著發抖的嗓音安慰：“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
    江悅搖了搖頭：“先生，我雖然沒說但我都知道，你是不想讓蘇老大擔心才那樣做的……”女人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惜肺部能夠汲取到的氧氣始終少的可憐，“我看到了……那些，那些針孔是你自己……真的不要再……再碰了……”
    遠處的槍聲在不住卷過的風聲中漸漸消散，四周靜得幾乎可以讓人聽到生命消散時上天發出的歎息。
    “不會碰了……”
    “你答應我了，就不能……”
    終於，不論女人如何掙紮喉嚨裏也再發不出任何聲響，眼底湧出的淚水像開閘的洪水在蒼白的臉上肆虐，漸漸漫過男人冰涼的指尖。
    “阿七！”蘇晗易趕到時江悅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軟軟地癱在戚夏炎懷裏。
    戚夏炎抬起頭看向蘇晗易，男人眼底微微泛著紅，還未開口就梗住了所有聲音。
    “她……”蘇晗易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按在戚夏炎肩頭，“她怎樣了……”
    “子彈打在胸口……”心髒上直徑三毫米的傷口都是致命的，何況是彈頭。
    他給不了她要的任何東西，卻讓她把一切都付出得如此心甘情願。
    生命的消散恍若流星，油盡燈枯的一刻沒有的預兆，微風一吹，燈芯上便連火星也留不下了。
    槍聲漸稀，勢均力敵的雙方再這樣爭持下去隻會兩敗俱傷，何況林老爺子還中了槍。阿宏的手段本就殘酷，加之在某種刺激下爆發出的野獸般慘烈的狠絕，更是讓對方節節敗退。
    清冷的月色鋪下徹骨的寒意，街燈明滅映著地麵上橫七豎八、落寞的人影。
    “快走吧，條子應該很快會來。”蘇晗易兩手扯著身邊同樣陷入沉默的兩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前拖。
    “老大。”阿宏眼底充血，聲音梗在喉嚨裏竟帶了哭腔。
    “資金、武力隨你調，想做就做。”蘇晗易握著阿宏胳膊的手緊了幾分，“對林家人，不用客氣。”
    “老大……”
    “別婆婆媽媽的，再磨蹭老子把你丟在這跟那些死人過夜！”
    林家安靜了很多天，據說是歐洲那邊出了亂子，老頭子槍傷未好又急氣攻心，躺在醫院裏一直沒出來。
    天空暗沉沉的，氣壓似乎有些低，近幾天布裏斯班一直飄著小雨，淅淅瀝瀝的把所有情緒都澆滅了。
    淡黃色的花瓣在細小的雨絲裏輕微顫抖著，風一吹便零星掉落了幾片。
    “也許，這個結局對她來說是最好的……”江維伸手想搭上戚夏炎的肩，卻在中途還是垂了下來。
    江維雖然被林宇之搶了歐洲的勢力，但畢竟根基還在，隻要有足夠的資金，在對方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卷土重來也稱得上是“致命一擊”。
    “你現在過來歐洲那邊沒問題？”戚夏炎看著江維緩緩垂下的手，淡淡地問道。
    “她畢竟是我妹妹。”
    “你也是在利用她吧。”戚夏炎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麼起伏，卻也不是毫無情緒。
    “小悅是我爸在外麵的私生女，我媽去世前她一直沒進過江家的大門。她是在賭場做事的時候認識的林宇之，然後就跟著他到了巴黎。我爸私下裏囑咐過我要好好照顧她……”江維閉著眼睛頓了頓，“那個時候正好我在國內，林宇之在背後捅了我一刀，小悅一直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央求你們幫我。她那孩子挺可憐的，沒誰真正對她好過，就連我也沒有……所以哪怕一句假意的安慰她都會認真……”
    “真是傻……”蘇晗易看著戚夏炎沉默的臉，唉聲道。
    “活的這麼累……”戚夏炎輕聲歎氣。
    “所以這樣也好，解脫了就再也不會痛了。”江維指尖點在微涼的石碑上，“在歐洲的時候小悅也挺難的，林宇之其實對她並不好，但畢竟是他把她從賭場裏帶了出來，還供她在巴黎讀了大學。後來林宇之落井下石小悅就更左右為難了，雖然那件事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你就利用她對你的愧疚來要求她說服我？”戚夏炎蹙眉。
    “戚先生就不要再在這裏向我興師問罪了，小悅她夾在我們幾個人中間本來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現在她不用再顧慮這些問題，她自己也應該輕鬆了。”
    “嗬……”
    戚夏炎臉上有明顯鄙夷的神色，江維就當沒看見，繼續道：“歐洲那邊交給我，這邊還是你們兩個人的天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之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原來江先生是專程飛過來和我們談條件的？”蘇晗易眉梢輕挑。
    “蘇老板一定要這麼說我也沒有意見。”江維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
    “歐洲的事情我們可以不插手，但是我的兄弟恐怕也沒那麼容易放過林家，至於會不會妨礙到江先生，我蘇晗易可不敢保證。”
    “至少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是嗎？”江維臉上不見絲毫怒色，反而帶著微笑，“隻要你們二位不倒戈相向就是幫了我江某人的大忙。”
    “好！”蘇晗易眯起雙眼，“歐洲那邊我們不會過問，也請江先生保證不插手澳洲。”
    “一言為定！”江維原地不動與蘇晗易對視幾秒，而後稍稍錯開視線，半蹲下身子用指腹輕輕拭去花瓣上的雨滴：“這裏挺好的，哥就不帶你回家了……”
    雨依舊下著，連視線都是朦朦朧朧的，男人遠去的背影在灰蒙蒙的空氣裏竟挑染上幾絲不真實的落寞、哀傷……
    “阿七……”蘇晗易收回視線，靠向身側的男人。
    “嗯？”
    “我們離開吧……”
    “走吧。”
    “不是這裏。”蘇晗易扳過他的臉，直視戚夏炎的雙眼，“我是說我們離開這個圈子。”
    從來不曾畏懼生死，因為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是孑然一身，可當這一天到來，當自己不得不麵對身邊的人離去時才驀然發現，“生離死別”是種多麼難以承受的痛苦。因為，我的身邊還有你。如果我不在了，你怎麼辦？如果你離開了，我又如何繼續這漫漫旅途？
    生、老、病、死、怨憎惡、愛別離、求不得……
    人間七苦，有你我便甘之如飴。因為我求得了你，所以就更加舍不得愛別離。
    “你舍不舍得放下現在握著的一切？”蘇晗易收起了所有張揚、戲謔的神情，眼底隻有近乎肅穆的認真，“阿七，我以前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所以也什麼都不怕，但現在不一樣，如果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我一定沒辦法……”頓了很久，蘇晗易才繼續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如果那發子彈江悅沒有替你擋下來，我不敢想象自己會怎樣？
    雨還在無休止的下著，沒有痛痛快快的傾盆大雨，隻是一直這樣稀稀落落的，把並不深刻的情緒無限拉長，漸漸鮮明，漸漸清晰。
    “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別離。”
    “當初向你開那一槍時我就想過，寧可讓你恨我也絕不能讓你永遠離開我。晗易，我也會害怕，怕那些我們無法預期的不可抗力，但有些時候是身不由己……”
    “阿七……”
    “你聽我說完。”戚夏炎把人往身前拉了拉，“我們不能選擇生死，至少還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你願意，那就再也不要過問道上的事了。公司我會交給馬西莫，你那邊交給阿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現在所擁有的足夠支撐我們接下去的生活，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
    “等這樁事了結，我們就離開。”
    “好！”
    不遠處，阿宏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稀疏的雨中，風吹過時傘麵微微傾斜露出那張不見悲哀卻有些蒼白的臉，隻在捕捉到蘇晗易的目光時，男人才稍稍緩了臉色，向前邁了幾步：“老大。”
    “歐洲那邊有消息了？”
    “林宇之在那邊被牽製得牢牢的，暫時顧不上澳洲。”
    “放開手做吧。”
    “謝謝老大。”阿宏略一彎腰，轉身準備離開。
    “阿宏。”身後，蘇晗易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以後不光是澳洲，國內你也要多看著。”
    阿宏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嘴。
    “還有，不要再叫我老大了。”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