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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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聽說戚夏炎開槍自殺,嚇得丟開手邊所有的事,連滾帶爬地往醫院跑,趕到醫院時子彈已經取了出來,但戚夏炎仍舊處於昏迷狀態。氣溫有些回升,冬日午後的陽光碎金般穿過明麗的玻璃窗灑進來,直晃得人一陣陣暈眩。
傑森無奈地坐在病床邊唉聲歎氣,蘇晗易究竟是死是活他不清楚,但有一點他看得很明白——這個人一直看不清的內心早已為他做出了選擇。
他知道,人總是在徹底失去後才懂得去回憶,去珍惜。可是,誰知道這一次他麵對的是不是死別生離……
其後的兩三天,阿宏來過幾次,雖然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但傑森看得出,他是在擔心戚夏炎的。
“哎,如果晗易真的……”傑森用手毛巾擦了擦戚夏炎慘白的臉,自言自語,“我倒希望你喜歡的是沈安樹,不管怎樣,人還活著……”
被熱毛巾熏得有些發紅的麵頰上突兀地滾過一滴晶瑩的淚珠,轉瞬即逝讓人下意識地覺得那隻是幻覺。可傑森拿著毛巾的手卻登時僵在了半空中。
他認識戚夏炎要比蘇晗易早得多,這個男人在十三歲被最親最信賴的親人拋棄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卻在剛才流露出恐怕是此生最脆弱的一麵。
還帶著些許水跡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戚夏炎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阿七,你醒了?”傑森趕緊把頭湊過去,一瞬不瞬地盯著戚夏炎那不停抖動的睫毛。
男人的指尖動了動,似乎想抬起來去扯身邊人的手,可卻因為虛弱無力而不得不放棄。
“你想說什麼?”看著那毫無血色的雙唇費力地翕動的,傑森不由得又往前探了探身,耳朵幾乎要貼到戚夏炎臉上去了。
“傑森……”是低到塵埃裏去的聲線,卻又像湖中泛起的漣漪,一圈圈在心口蕩漾開來,“已經沒有意義了嗎……”
接下去的幾天戚夏炎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偶爾清醒一下,很快又會陷入昏迷。所有人都急得團團轉,隻有傑森知道,戚夏炎隻是不想醒過來,他隻是不想承認那個人已經離開的事實。
他曾經那麼倔強、決絕,不顧一切地離開,而後的三年,兜兜轉轉,那些看不清的情感讓他在自以為是的世界裏橫衝直撞。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得一塌糊塗,錯得無可救藥。所有的掙紮和努力在一瞬間被抹殺得毫無意義,他的迷失將痛苦生生埋入兩個男人的生命裏。而那個他最最牽掛的人,卻在他終於認清自己的時候離開了。
他一直沉睡著,因為無法接受隻有對方的死亡才換來自己真正的清醒。可是他騙不了自己,如果不是他的猶豫彷徨,不是他一次次的拒絕,蘇晗易也不會那麼突然地跑去澳洲,也不會隨著爆破的飛機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他隻有放縱自己沉淪,把夢境當做現實,讓現實變成夢境。
自己一次次的傷害,他卻一次次的原諒和退讓,最終也沒能等來自己的補償……
胸口悶得發慌,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一樣,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有些時候,即使可以原路返回,也找不到最初的那個原點了,因為太過久遠,時過境遷。
蘇晗易下落不明、戚夏炎又昏迷不醒,這樣的情形倒是給江家提供了一個完美的契機,阿宏對商業上的事一竅不通,如果不是江家發現保險櫃裏的賬本失竊而有所忌憚,恐怕早已將戚夏炎和蘇晗易的所有勢力徹底摧毀了。
好在,仍有些不可抗力是讓江家始料未及的,比如,江維在國外的所有資產竟然一夜之間不翼而飛。
“如果沒有我,你現在就是斐濟島上的一捧土灰。”男人慵懶地躺在舒適的躺椅上,看著窗外飛散的流雲,眼底溢滿了比陽光更加奪目的張揚和魅惑,“所以,你應該感激的是我。”
“我已經清空了他是數據庫。”
“很好。”男人收回視線,略微揚著下巴,淺淺勾了勾嘴角,“你應該也看得明白,他並不信任你,所以才在利用完你之後想辦法幹掉你。”
“蘇先生說話還真是一針見血。”
“我知道你們西方人不習慣中國的含蓄。”蘇晗易微微眯起了雙眼。
馬西莫掌控著江維在國外的所有財政事務,甚至隻要他稍稍動動手指就能在不知不覺間將轉移江維的所有財產。這樣的人無疑會成為江維的心腹大患,可剛起家時,江維對投資一竅不通,他不得不仰仗馬西莫,漸漸的,他的勢力壯大了,不再需要馬西莫的支撐了,他就會想法設法地除掉自己的眼中釘。其實,他每一步棋都縝密的很,一架直升飛機炸死兩個人,很完美的計劃,隻可惜,他遇上的是蘇晗易。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讓一個意大利人坐著直升飛機去接蘇晗易。
蘇晗易對危及他個人安全的事情有著敏銳的嗅覺,哪怕一點點破綻都逃不過他的雙眼。他與澳洲當地的生意往來持續了五年,合作過的人不計其數,那些他用得到的大老板就算通通化成灰他都不可能認錯,突然多出一個外族男子怎麼可能讓他不起疑心。
金蟬脫殼可是中國兵家慣用的計謀,蘇晗易自然也可以運用自如。
這一招他當然輕而易舉地就騙過了江維,卻不知道他的演技太真,已經騙過了所有人。所以當他回到別墅,看見瘦得沒了人形的阿宏,和滿臉沮喪的兄弟們時出於本能地震驚了。
“你們這是……”
“蘇、蘇老大?”阿宏狠狠地揉了揉雙眼,以為是大白天見到了鬼。
“你那是什麼表情?”
“老、老大,你……你還活著……”阿宏如果是個女人,此刻一定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了。
蘇晗易皺眉,覺得阿宏這個表情實在太誇張,他當然不知道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實際上,他一直在和馬西莫密謀轉移江維在國外的資產這件事,甚至都忘記了時間。
他轉身對著跟進來的手下,指了指馬西莫:“給他在別院安排間客房,務必給我保證人的安全。”
手下一臉愕然的表情,猶猶豫豫地帶著馬西莫離開了。
“老大……”阿宏上前,才叫了一聲喉嚨就哽住了。
“你怎麼回事?”蘇晗易感到一陣莫名其妙,本來在自己家裏看見應該呆在澳洲的阿宏就已經夠詭異了,他還一臉見到鬼似的表情。
“從你失蹤到現在十幾天了,我們都以為……”
蘇晗易這才發現房間裏氣氛肅穆得簡直可怕,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錯愕又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我隻是配合江家演一出戲,不想把各位都嚇到了。”
“嚇到我們其實沒什麼……”阿宏聲音低低的,還帶著些許遲疑,“隻是……戚老大他……”
蘇晗易周身神經猛地一凜:“阿七怎麼了?”
“他……”阿宏當然不敢說戚夏炎是被自己逼得開槍自殺,斟酌了半天的詞句,弱弱地繼續道,“戚老大聽說你死了開槍自殺……人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沒醒過來,已經一個多星期了。”
蘇晗易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眼前猝然黑了下去,腳下不穩幾乎栽倒在地。
他衝到醫院,推開房門,力氣之大嚇得傑森還以為是江家的人來了。
當傑森看到蘇晗易毫發無損地站在自己麵前時怔愣得半天沒有反應,緩緩地,他才眨了眨眼。眼前的人,臉上看不出一絲死亡的氣息,可戚夏炎卻為他差點丟了半條命,心裏沒來由地燒起一股怒火。他猛地將手裏的毛巾向蘇晗易臉上呼去,一步上前雙手死死掐著蘇晗易的脖子把人抵在牆壁上:“你他媽的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讓阿七不好過是不是?”
蘇晗易被傑森掐著,所有話都梗在了喉嚨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隻覺得腦充血一般,視線模糊不清,眼前滿滿的都是血色。
“你怎麼不幹脆死了?”傑森仍舊怒火難消,“你知不知道阿七這幾天怎麼過的?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隻剩一把骨頭一口氣了?”
“傑……”脖子被掐得氣都喘不過來,蘇晗易感到一陣陣窒息的暈眩,拚命地眨著眼睛去捕捉戚夏炎的身影,可雙眼始終對不上焦。
蘇晗易的臉漸漸發青,連身子都有些軟了。傑森這才觸電般縮了手,他雖然很憤怒,很氣蘇晗易明明滋潤得很卻任由阿七一個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但他知道,隻要蘇晗易還活著,阿七就一定不會有事。
蘇晗易身體慣性地往前衝了兩步,險些摔在地上,他幾乎是踉蹌著搖晃到病床前。
戚夏炎此刻臉色慘白,雙眼深深地凹了進去,唇片上沒有一點血色,整個人像是泡在海裏許久的浮屍,沒有一點生氣。
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他一直都是靠著營養液維持生命。
“阿七……”蘇晗易的指尖痙攣般顫抖著,費了好大的力才撫上戚夏炎冰得沒有溫度的臉頰,“阿七,你……”
傑森看著床上的兩個人,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他默默地轉身走出病房,關了房門。
隻要蘇晗易回來了,阿七很快就會醒吧。
窗外幹枯的樹枝將黃昏淡淡的陽光打得粉碎,星星點點地落在地麵上,微弱的光線裏,戚夏炎的臉色更是蒼白的可怖。
“阿七……”蘇晗易附身將人抱在懷裏,像抱著一件易碎的藝術品,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沒有體溫的肌膚,一點點輕吻著他的臉頰。
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戚夏炎會為他變成這樣他應該是高興的,這說明戚夏炎很在乎他,也許比生命更甚。可他現在又分明心痛如刀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他緊緊貼著身下的人,用力去感受那微弱的心跳:“阿七你不想我嗎?我回來了,你不想見我嗎?睡了那麼久,為什麼還不醒呢?”
夜色漸漸深了下去,戚夏炎睜開雙眼時有些茫然,一隻手被壓得發麻,因為血液無法順暢流通而使得整條胳膊都冰冷下去。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出來:“傑森……”
睡著床邊的人全身一震,猛地將抱在懷裏的胳膊抓得更緊了。
瘦得皮包骨的男人登時吃痛得悶哼一聲。
“阿七?”
那聲熟悉的聲線讓戚夏炎又一次墜入夢境,他望著眼前無盡的黑暗眨了眨眼,像是回應那聲細弱的呼喚般自言自語:“為什麼你就不肯多給我一點時間……”
“阿七!”黑暗裏突然多出一個人,發狂似的將他死死抱住,仿佛是怕他會消失一樣,“阿七,我在這裏呢,你看看我!”
右手被人抓著貼到溫熱的臉頰上,熟悉的溫度讓戚夏炎全身如遭電擊般劇烈地震顫,瞳孔猝然放大,緊緊盯著身前的人:“蘇晗易?”
恍若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人忘記了所有的病痛,戚夏炎猛地從床上坐起,伸手將人牢牢錮在懷裏,胸腔被壓得隱隱作痛,卻也使得這如夢的一幕無比真實。
“阿七……”
“……”太多的話想說反而無言,仿佛是丟失了許久的珍寶失而複得,戚夏炎隻能狠狠地用力,用那陣陣虛弱的疼痛來證實這一切不是他往複做了多次的夢。
十餘年的光景在這一刻壓縮成重逢後如潮水般排山倒海的悸動。
仿佛是畢生的力氣從孱弱的身體裏傾瀉而出,被掏空般的無力感讓戚夏炎一陣暈眩,身體不由得猛地搖晃一下。
“你怎麼樣?”蘇晗易下意識地將人抱得更緊了。
“我很好。”戚夏炎側著頭靠在蘇晗易的頸窩間,斷斷續續的氣息撩在脖頸敏感的皮膚上,他唇片微啟,“晗易……”
“嗯?”
謝謝你回來,讓我還有機會補償你……
“阿七。”蘇晗易等了很久卻沒再等到戚夏炎開口,隻得重拾話題,“為什麼要這麼做?”
戚夏炎沉默著,良久才開了口:“我不知道……”
有些東西因為長久的陪伴而習以為常,就像漂浮著的氧氣,離開了才體會到那種深切的痛苦,所以,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自己找到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