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安靜下來的戚夏炎讓沈安樹有些意外，他警惕地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兩步之遙的男人，揣摩著對方的思維，他怕這隻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平靜。
    戚夏炎的睫毛很濃，垂下來的時候完全擋住了雙眼，根本分不出眸子裏的神色。此刻，他身上的原本霸道張狂的氣場似乎也掩去了幾分。房間裏沒有開燈，借著窗外投來的霓虹的暗影，竟顯出幾分落寞。
    這一變化太過突然，沈安樹有些怔忡，靠在床頭半晌沒有反應。
    戚夏炎自認在商場上一向運籌帷幄，舉棋不悔，就算失敗也可以一身灑脫。但似乎，有得到就一定有失去，所謂“商場得意，情場失意”，戚夏炎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幾年錢賺的太多，所以才導致自己在感情上一錯再錯，先是負人，再是被負。他想歎氣，可是喉嚨被堵著，想深呼吸，肺部卻是像要爆炸一樣。
    他費力地轉身向外走，出門前還不忘囑咐了一句：“洗了澡再睡。”
    連夜打電話給了秘書，將壓著未撥的十億給沈氏彙去了一半，又致電沈家讓他們保守秘密不許對沈安樹說。忙了一大圈，在聽到浴室傳來水聲之後，才稍稍放心在書房的沙發裏睡了一會兒。
    戚夏炎雖然不缺錢，但他住著的這間公寓確實不大，一直沒搬不過是因為他太懶，一個人也不想講究那麼多。公寓的臥室隻有一間，自從沈安樹來了之後，戚夏炎就一直睡書房，他雖然年輕精力好，但長時間沒有充足的睡眠總是不行的。
    前幾天不知道怎麼被商業小報抓住自己要注資沈氏的消息，這幾天居然就有銀行老板打來電話，旁敲側擊地問那幾樁快到期的同業拆借，對方雖然言顧左右，但戚夏炎也不傻。沈氏就是個爛攤子，二百五才會主動往上貼。他戚夏炎一下子投了十億進去不過就是打水漂，可惜打水漂湖水還能泛個漣漪給自己看看，自己砸了夠老百姓活幾輩子的錢進去，卻連沈安樹一句謝謝都換不來。
    果然人犯起賤來真是擋都擋不住。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秘書早就看出戚夏炎這幾天不在狀態，輕手輕腳地放了杯咖啡在他辦公桌上，小聲叫道：“戚總？”
    “嗯？”戚夏炎有些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眼皮，“沈氏那邊怎麼樣了？”
    “隻查出幾本壞賬。”
    戚夏炎點了點頭：“給我從沈氏名下的那幾個別墅區裏挑棟最好的別墅出來。”
    “是，我馬上去辦。”
    “直接給那個現在最火的那個導演叫什麼來著？”戚夏炎皺了皺眉，也不等秘書回答，“再讓他帶幾個明星今晚去沈氏在東區的酒店，怎麼玩隨他們便，但是我要讓沈氏上明天的社會版頭條。”
    “好，可是，大導演他……”
    “請不動給傑森打電話，他有辦法。”
    “好的，我這就去辦。”
    秘書離開了辦公室，戚夏炎才微微露出一絲倦意，自己現在的處境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下個月月初就有兩家大額的同業拆借到期，自己的錢一部分套在沈氏的股票裏，一部分又拿去給沈氏救急了，董事會的錢不是他說動就能動的，讓他在月底拿出兩大筆流動資金實在有些為難。
    他閉目靠在皮椅裏養了養神，右手一直緊緊握著口袋裏的手機，仿佛要把它捏碎一樣，許久才將麻木的手稍稍鬆了鬆，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對方哈欠連天地接了電話：“我說戚老大，您怎麼總在我做春夢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前陣子你說的那批貨，我全要了。”
    “喲！”對方明顯是徹底驚醒了，聲音一下子挑了老高，“不瞞您說，我這也有別的買家排著呢，您要是說準了我肯定是會推了別人的單子，不過要是……”
    “少廢話，幹不幹？”
    “成，您都開口了我能不幹嗎，兄弟我還指著您給口飯吃呢。”
    “一個月。”
    “沒問題。”
    掛了電話，戚夏炎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眼底漸漸湧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似在等待，又似在逃避。他有意無意地在心裏默默計算著，一秒、兩秒……一分、兩分，如果他決定找自己，就不會讓自己等得太久……
    果然，三分鍾之內，手機就響了起來。
    “阿七？”聲音似乎淡漠了許多，但還是一如既往的妖孽。
    “是我。”戚夏炎盡量冷淡地應了句。
    “嗬，你終於還是繞回到這個圈子了？”
    “蘇晗易，如果你覺得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我可以出比以往高一倍的價格，但是，這批貨我一定要拿到。”
    “我要是真的想絆住你，阿宏他就不會那麼幹脆地答應你。”
    “他還不是讓你知道了。”戚夏炎冷笑一聲，可是他心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會打電話給阿宏而不是蘇晗易並不是因為阿宏辦事幹脆果斷，而是因為自己不敢麵對蘇晗易。有的時候欠一個人太多，似乎就會自動把那些債在腦海裏淡漠。因為還不起，所以幹脆逃避。
    “你知道的，隻要是關於你的，不論什麼事，阿宏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隻想要那批貨。”
    “東西我當然會給你，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因為沈家那小子？”
    “是。”
    “你會栽在沈家人的手裏，為什麼你就是不信……”蘇晗易自言自語般的輕歎，哀傷的語氣完全掩蓋了他妖孽的本性，“阿七，我早就不指望你會還我什麼，但是。”他語氣猛地一頓，隨即嫵媚卻又不失氣魄的聲線再一次漾開，“要合作就要有誠意，戚大老板難道要在電話裏對我表達你的誠意嗎？”
    “八點，老地方。”
    戚夏炎早早就到了，這個所謂的“老地方”就是當初他和蘇晗易白手起家的地方，如今竟然荒涼得連流浪狗都不屑來了。破舊的鐵絲網像被野獸撕扯過一般，猙獰而又頹喪地掛在那裏，夜風一吹就會隨著搖搖晃晃的擺動，發出咯吱咯吱的細響。
    戚夏炎將風衣的領口豎了起來，遠遠地看著那個向自己一步步走來的人。
    從一開始戚夏炎就覺得他是個命犯桃花的人，可蘇晗易身上那股妖孽的氣質又完全不符合他狠辣的作風。蘇晗易在道上算是屈指可數的大人物，可戚夏炎並不怕他，即便他當初拿著左輪頂著自己的太陽穴，戚夏炎也沒有一絲恐懼，因為蘇晗易下不了手，戚夏炎太了解他了，所以就連傷害都變得那樣輕而易舉，有恃無恐。
    大概是因為自己曾經那樣狠狠地傷過一個人，所以現在，風水輪流轉，他也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愛了。戚夏炎有些無奈，即便是對著蘇晗易，他仍然會想起沈安樹。
    “你真的敢一個人來？”蘇晗易微眯著雙眼，夜色卻未能抹去他眼底的明麗與張揚，“還是因為沈家那小子，你真是什麼都不怕了？”
    “我敢，是因為要麵對的人是你。”
    “哈哈哈。”蘇晗易突然大笑起來，就像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笑得他幾乎要流出淚來，“戚夏炎，你到底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對我太放心？”
    “都不是。”戚夏炎依舊麵無表情，“你不會讓我死的，你不會讓一個傷害過你的人那麼輕而易舉的死的。”
    “還真是了解我。”蘇晗易一步步走近戚夏炎，抬手撫上那人的臉，三年了，他再也沒遇到過一張可以與之相媲美的臉龐。蘇晗易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滑過每一寸肌膚，像在審視一件稀世的藝術品，眼底卻漸漸升起了恨意。
    是的，這是件藝術品，一件他再有錢也買不起的藝術品。
    “你喝酒了？”戚夏炎蹙眉，稍稍向後躲了躲。
    “八二年的chivas，你不喜歡？”蘇晗易的臉上泛起微醺的笑意，手卻從戚夏炎的臉上滑了下來，慢慢向腰間摸去。
    戚夏炎皺了皺眉，他能感覺到那個抵在自己胯骨上的硬物，隔著衣物依然可以感受到那滲入皮膚的涼意。比利時三管左輪，蘇晗易一直都是隨身帶著的。
    “你想在這廢了我？”他聽到從從蘇晗易褲袋裏傳來的哢嗒聲，他知道，對方已經壓下了保險栓。
    “你怕了？”蘇晗易勾起唇角，眼底微醺的笑意在夜色下像醉人的陳釀，麵對這樣的人，依然不會動心的恐怕也隻有戚夏炎一個人。
    其實，也不是不動，隻是心裏裝了別人，太重，動不起來了。
    “小心走火。”戚夏炎向後仰著頭，歎了口氣，重重閉上了雙眼。
    突然，戚夏炎感到膝蓋被人猛地一撞，緊接著雙肩被人猝然一壓，雙腿一軟人已經被按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到了硬硬的水泥地，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也隨之一片漆黑，還沒等他回神，蘇晗易已經棲身壓了下來。
    口腔裏迅速充滿了酒精和煙草混雜的氣味，柔軟的舌尖近乎暴虐地舔舐著每一寸溫軟的肌膚。戚夏炎瞳孔陡然放大，出手發狠地扯住蘇晗易後腦的碎發，膝蓋向上屈起，本能地向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最脆弱的地方頂去。
    砰的一聲巨響，是子彈出膛的聲音。
    戚夏炎腦中登時一片空白，他隻聽見了聲響，卻不敢想象發生了什麼。
    半晌，蘇晗易側身漸漸從戚夏炎身上滑了下去，聲音仿佛褪盡鉛華平淡如水，連最後一絲骨子裏的妖孽氣都沒有了：“明星爭著上位還有個‘潛規則’的說法，你拿了我十幾億的貨居然連個吻都這麼吝嗇。”
    戚夏炎不知道要說什麼，他腦子很亂，耳邊一直回蕩著剛才的槍聲。
    “記不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蘇打水加生薑片可以喝出伏特加的味道？”蘇晗易喘了口氣，“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喝過伏特加，我怕它根本就不是那種味道，怕知道其實你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在騙我。”
    蘇晗易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每一個動作都極盡優雅，隻是在轉身的時候，仿佛無法承受心髒帶來的劇痛一般，他身形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戚夏炎心髒猝然一縮。他猶疑地站起身，看著蘇晗易漸漸遠去的背影，月光將慘淡的銀色鋪在他身側，映出一地怪異的水痕。
    戚夏炎怔愣了幾秒，緊接著，電光火石之間，他猛地衝了出去，在遠處那個人倒下前一刻把人穩穩托在了懷裏：“晗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