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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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時,朱迢領著一班人馬回來了,連茶都顧得上喝,就直奔向寒的書房去了。
見到向寒,頗有些灰頭喪氣。
向寒仿佛意料之中,將手中的書反手往案上一扣,笑道:“跑了麼。”
朱迢黯然道:“跑了還好,隻是偌大一個玉皇廟,被他們給燒了個幹幹淨淨,連片好瓦都沒留下,真是氣人。”
向寒看了他一眼道:‘看來衙內有人通風報信。“
朱迢想也不想道:”陸福。“
向寒輕擊著書案道:“不錯,本縣賞他的那頓板子已是讓他更加死心地效忠雲東皇。但是,衙內效忠雲東皇的不止陸福一個人。”
朱迢驚道:“還有誰。”
向寒努一努嘴,往門邊看了一眼。
彼時天色已是暗昏,屋內並未點燈,一點淡淡月光朦朧如幻,窗隔左側凸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不仔細是看不出來的。
向寒突然起身,唇邊綻開一縷笑意,幽幽道:“那另一個人是不是朱師爺你呢,你一去,廟就被燒了,怎地就如此之巧。”
朱迢也算機靈,瞪著眼憤憤道:’大人疑我。“
向寒淡聲道:“師爺何必動氣,本縣也隻是猜測而已。”
朱迢哼道:“縣老爺既然不信任小人,又何必之前作出一副惺惺之態。前幾日打了陸福,過幾天是不是就要輪到小的了,依小的看,縣老爺分明便是那戲本裏以權弄私,是非不分的狗官。”
向寒氣得一掌擊在案上,怒斥他道:’是誰給你的狗膽,教你對本縣如此放肆的。“
朱迢毫不畏懼地回道:”都是讓大人給逼的。“
言畢,轉頭甩袖而去。
門方被摔上,便聽朱迢洪著聲兒道:“婁嬸,你不在火房在這裏作甚。”
婁嬸是個啞巴,自是不能回答朱迢的問題。
朱迢也沒多問,腳步聲漸行漸遠。
向寒在黑暗中,淡淡地笑了一笑。
過了些時日,京城來人了,宣了天子的旨意,著王珩即日回京,複任吏部侍郎一職,王珩謝了恩,心中猶自不甘,臨上車前狠狠瞪了一眼向寒,默聲道:“本司記住你了。”
向寒對他微笑頜首,心裏倒覺得王侍郎益發愛嬌了。
京裏的人這趟來不僅僅是召走了王侍郎,還給向寒帶了封信來,送信的人皮色極白,喉結偏小,嗓音柔糯,與他同來的京官們對他都有些忌諱,應該是宮裏頭的人,且與天子十分親近。
那人將信暗遞給他,再不發一言,兩手攏在袖中,隨在王珩的轎子後麵,跟著其它人回京了。
向寒拈著手中的信,眉頭擰在一起。
分明便是一座千年磬鍾。
待那些人走淨了,衙裏頭的人都從各個角落裏冒了出來,七嘴八舌道:“呀,沒成想,這變態居然是吏部的大老爺。”
另一個戳了一下說話的那個人腦門道:”你個沒眼界的東西,那大老爺分明芙蓉花一樣的人物,一看就是個貴人,那裏像變態了。“
言畢,又戳了一下那個人。
尖臉八字胡的衙差小眼十分聚光地瞅了一眼向寒,煞有介事道:‘大人,那位老爺是吏部侍郎,果然名不虛傳,的確鳳姿玉儀,十分出眾。“
向寒咪著眼一笑:”怎麼,你看上他了。“
幾個衙差也跟著起哄。
八字胡苦笑道:”大人真是會拿小人玩笑,小的就是有十個膽兒,也不敢覬覦那樣的大老爺。”
任憑他們鬧成一團,向寒再未言語,轉身悄然回了書房。
走到書案前,拆開那封信,熟悉的字體,熟悉的璽印。
伯父的書房裏經常會出現這樣的信。
或是談經論史,或是噓寒問暖,或是討教參商。
印象裏的伯父,琴棋書畫皆精,白衣素扇,淡雅如竹。站在那裏,默默無語時,便是一副靜止的山水墨畫。名字裏又有個“玠”字,時人便稱“當世衛玠。”
伯父不喜衛玠羸弱,亦不喜一個大男人整天被拿臉說事。索性改了名字,棄了詩文,投戎從軍而去。
那年伯父歸來的時候,麵貌已不是從前那般地儒雅了,鬢如刀裁,唇如薄刃,膚如古銅,棱角是有了,男人味兒也有,可殺氣也重,他還嚇得哭了起來,摟著他爹的脖子哭:“爹爹,伯父是不是變成妖怪了,怎麼這麼難看呀。”
他猶記得伯父跟他爹當時哭笑不得的表情,慢慢適應之後,伯父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慈愛,對他也更縱容,那膽就越發被寵上來了,甚至當伯父辦正事的時候,也敢大大咧咧地闖進他的書房找他撒嬌,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書房裏便有帶著這樣印璽的書信。
是當今聖上的私印。
大伯自從軍以來,屢建奇功,位至兵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向氏一族自此顯赫。
後來,新帝登基,諸王蠢蠢欲動。
伯父為了鞏固新帝根基,尋了個由頭,殺了恒王愛子姬胥,恒王是個暴脾氣,一點就著,當夜糾集了數千家兵,夜襲宮闈,被早已準備好甕中捉鱉的伯父一舉擒下,亂箭射死。
這隻是一個開端,伯父藉著恒王一事,又牽出幾位王爺來。
一時間,京城血雨腥風。
直殺得姬氏皇親噤若寒蟬,個個對向玠恨入骨髓。
還逼瘋了恒王長子姬泓。
本來一個高華溫潤的世子,被禁閉了數月後,出來便成了一個目光呆滯,話都說不利索的瘋子。
姬家叔一輩裏最德高望重的老王爺泰王出於憐憫,去看望他,隻見姬泓蓬頭垢麵穿得花紅柳紅的,癡愣愣坐在簷下,跟一隻毛色甚豔麗的鸚鵡大眼瞪小眼。
此情此景,使得泰王一把老淚差點淩落風中。
他走過去之後,這姬泓看到他,兩眼放光,抖索著一身豔衣,捏著怪腔搔首弄姿道:“大爺,我想死你了。”
那隻鸚鵡也有樣學樣,興奮地振著翅膀,歪著紅綠相間的毛腦袋,一張鉤嘴,哼哼唧唧道:”大爺,我想死你了。“
泰王回去後,攛掇禦史台,尚書省十幾位跟向玠不甚和睦的官員一起上書,厲數向玠十項罪名,逼崇德帝
褫其爵位,削其官職,淩遲處死,以肅綱紀。
泰王更領著姬氏宗室長跪於定陽門前,大有不殺向玠誓不罷休之意。
來自多方的壓力,使得年輕的崇德帝十分為難。
隻得暫時讓向玠回老家臨陽避難。
向寒還記得那天夜裏,向府門前來了一輛馬車。
下來一位帶著兜帽鬥篷的人,徑直走進伯父的書房。
須臾,房中傳出一段琴音。
是許久不碰琴的伯父彈的。
當時他還小,並不知道伯父彈的是什麼。
隻覺得那琴聲十分的淒婉無奈,又像是在對誰低語叮囑。
那人走了之後,伯父的書房起火了,火勢極大。
撲都撲不滅。
伯父沒有出來。
長大了,父親告訴他,伯父死了。
當時爹爹散盡家人,與他一起遷到了琅琊。
不問世事。
往事如左,思來卻如在眼前。
再看信上之字,遒勁鋒利。
“留王謀逆,罪無可赦,從速誅之,以奠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