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南館(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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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雷從來沒有來過這類煙花地,並不是他有多禁/欲,畢竟他還年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而且他尚未娶妻,更無妾室,來去都是赤條條一個人,憋久了總有需要抒解的時候,但他或許從心裏就對這類事帶著潔癖,覺得那事該和互相都傾心的女子做來才對,而且還要在婚後,結了發許了一世不離的盟約,那樣才叫好,才叫真,也才能體會到骨血都交融的抵死纏綿。
    雖然不曾來過這類地方,但大抵還是知道裏麵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男人總歸食色/性也,平時耳邊捕捉到一兩句渾話總忍不住留心去聽,描述裏都是胭脂勾勒出的活色生香,酒/色裏浸泡出來的雪肌軟骨,這裏麵的人吐氣都帶著媚人的香,腰身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一纏上來就讓人掙脫不開,因為舍不得。
    總之尹雷聽了雖有好奇,但也不會真去探尋其中滋味。
    如今站在南館樓前,裏麵真的有酒/色的香味蜿蜒而出,伴著蜜裏調油一樣的笑聲一塊流淌出來,尹雷局促了。手裏提著的一卷行李從左邊換到右邊,又從右邊換到左邊,最後兩隻手拿著放到身後,拳心緊握,像在做著天人交戰一般的思想鬥爭。
    說到底,是尹雷麵皮薄。
    尹雷沒有在樓前站多久,一直在樓裏招呼來招呼去忙得眉笑眼開的老鴇一回頭就看見他,那老辣的目光依稀還能看得見當年的風/情帶著探究將尹雷從頭到腳快速的掃了一遍,最後眼神停在他腰間懸著的一塊碧玉上亮了一下,立馬就扭著腰身搖著一柄香扇熱情似火的迎了出來。
    一陣濃鬱的香風撲到麵前,尹雷眼花了一陣才看清眼前的老鴇,塗著豔紅胭脂的嘴唇一開一合的說:“公子是外地人?看著麵生得緊,快進來,快進來呐。”
    於是,還有些猶豫甚至想要撥腿逃跑的尹雷就被老鴇生拉硬拽的帶進了樓,樓裏的景象讓尹雷一進去就頓住了腳,無數打扮得嬌/媚的人或坐或倚的伴在尋歡的人懷裏,手裏提著酒杯親自喂給人,更有甚者大膽到以嘴哺給對方,尹雷看清了,那些人裏還有和他一般的男子,隻是打扮得陰柔,做派帶著一股媚,都散在了大廳四周比較昏暗的地方,尹雷臉上火燒一樣的熱,站在那裏就不動了,老鴇見他呆呆的站著,還當他是看樓裏的姑娘們看得丟了魂,手中香扇立時自尹雷麵上一掃,就讓尹雷回了神。
    “公子噯,我這南館可是最聞名的青/樓,樓裏的姑娘個個了得,奴家這就給你挑兩個來伺候著。”老鴇笑眯眯的挽著尹雷的手道。
    “不用!”尹雷頓時大吼一聲,反倒把老鴇唬得一愣。
    尹雷吼完反應過來,麵上一燒,更紅了,忙收拾了神色,假裝咳嗽一聲,對老鴇說:“給我找一個僻靜點的地方便可。”
    “公子來我樓裏坐著賞花麼?”老鴇也反應過來,香扇壓著半張臉,露出來的眼睛笑得促狹,“還是頭回遇到公子這樣的客人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找茶館找來了青/樓。”
    呃,尹雷不知道怎麼回答,就隻管閉著嘴不說話,老鴇又接著說:“既然坐了個位置,那給你備上酒水點心吧,不嚐嚐我樓裏的姑娘,也該嚐嚐我樓裏的酒。”
    “可以,行的,就要一壺酒,兩樣小點心。”尹雷忙應了,手也趕緊從老鴇懷裏抽出來。
    “來人領這位公子去屏風那,送上一壺燭燒,幾樣點心來。”老鴇喚了人來交待著,進了樓裏的客人就沒有不挨宰的,讓人送上的酒便是南館中最貴的,不點姑娘也得花上銀子才行,老鴇計較著臉上帶笑轉身對尹雷道:“那奴家就不作陪了,公子可要仔細賞花了,或許能看中一朵半朵的呢。”
    尹雷還是說不出話來,臉上溫度燒得放塊冰都能立馬融化了,看那老鴇扭著腰走了,才算略微鬆了口氣,不多時就有一個穿著素色衣衫的小丫頭走到尹雷麵前,雙手交疊放在腰側福了禮,對尹雷說:“公子請隨奴婢來。”
    尹雷默不作聲的跟在人身後,來到屏風處,此處相比大廳裏確實安靜得多,不知從哪吹來一絲涼爽的夜風,將此間的脂粉香味吹得淡了,尹雷這才覺得呼吸順暢起來,在桌前坐下,麵上的神色也自在些許,隻是視線再也不願往大廳裏多瞧,轉到一邊去,就看到屏風相隔開的另一邊也坐了一桌客人,屏風是鏤空的,雕著不知名的花草,豎在當中就隔出了兩個毫不相幹的空間,尹雷從屏風這端看過去,將那一端的景象盡收眼底,那邊也隻擺了一張桌子,桌子前坐了兩個人,一個男的,穿著質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錦衫,背對著尹雷,一隻手支在桌麵上撐著頭,像是在與坐在他對麵的女子說著話,那男子對麵的女子麵朝尹雷坐著,容貌毫無遺漏的落進尹雷眼裏。
    那女子生著一張瓜子臉,梳著華美的發髻,將飽滿漂亮的額頭都露了出來,額下兩道柳葉眉,一雙杏仁眼,眼珠漆黑像是兩汪深湖,水光盈盈,隨著一顰一笑帶出說不出來的風/情,一張嘴也生得好看,上薄下厚,小小一張如同剛熟透的櫻桃,大概是沾了酒水的緣故,在燭火下閃著誘人的光澤。是美的。尹雷看著便移不開眼,不隻是因為那張美得多一分嫌多,少一寸嫌少的臉,而是那女子談笑間流露出來的氣質,雖是身處煙花之地,身上又不見一絲媚氣,反倒落落大芳,毫不做作,簡簡單單的就牽住他人的視線。
    尹雷看得出神,便沒有避得開,那女子談笑間不經意的抬起頭來,視線穿過屏風與尹雷的接個正著,隻起初有些怔愣,隨即就帶著一抹探究不露痕跡的瞧著尹雷,反倒是尹雷沒有避開這一眼,隻一個走神就像是被那女子瞧進了眼裏,又漫進了心裏。隻一眼,就移不開視線,或許是本就不想移開,靜靜的與對方視線交/纏,帶著讓人歡喜的默契,尹雷甚至還覺出了些許溫情。
    這份意外的溫情很快就被打斷,一個粗衣短裝的人捧著一方木盤走上來,麻利的將一壺酒和三四樣精美的點心一一擺上桌麵,對尹雷道:“公子爺慢用。”便很快又退了下去。
    尹雷覺得尷尬,也就不再多往屏風那端看一眼,伸手想要拿過桌上的酒壺倒酒,卻被另一雙手搶了先,尹雷抬頭看過去,是剛才領他過來的丫頭,原來一直沒走麼,那小丫頭取過酒壺,對尹雷說:“公子讓奴婢來吧。”說罷便往酒杯裏斟滿一杯。
    尹雷並不抬桌上斟滿的酒杯,抬手輕輕壓在小丫頭細瘦的手腕子上,輕聲說:“你不用在此伺候,我自己來。”
    小丫頭頓了頓,收回手福了下身就安靜的離開了。
    尹雷才轉手抬起桌上酒杯,剛送到嘴邊,就聽到屏風另一端傳來一道聲音:“玉娘打算用什麼故事抵這杯酒?若是說得不好,這酒可要罰雙倍。”
    “公子且聽著看看。”另一道聲音隨即響起。
    尹雷評價:柔而不媚,帶著恰到好處的清甜,好聽,於是便留神聽了起來,過了片刻,那道好聽的聲音重新響起。
    “要說的故事是關於一隻妖和一個人的,妖是狐妖,人是一個書生。”聽了開頭,尹雷心道,與那些誌怪孤本上所說的似乎並無二異,果然,屏風那端聽故事的人立即道:“玉娘騙我,這故事隻聽開頭便不新鮮。”
    “公子也忒急了些,怎可如此便下定論,人生大多事的開頭都是平淡無奇的,可誰也不能預料到後來會是如何一番光景,公子怎的才開始便否定了去。”玉娘嬌嗔一句,卻也令人舒服,便聽得那人笑道:“好好,你說便是。”
    “那狐妖道行並不高,隻是山中一隻剛化得人形的精怪,若與人相較起來,實則也是比不過的,狐妖是被人趕下山來的,有豪紳要給自己修一條功德路,地點選在狐妖修煉的山上,嫌那些參天大樹一根根砍起來費時間,便放了一把火想要燒出一條路來。”玉娘說到這,那公子評價道:“這做法忒蠢了些,山裏放火那還了得。”
    “可不是,這些豪紳端的有錢,卻目不識丁,粗俗愚蠢隻會做些招人笑柄的事。”玉娘也笑著回答,笑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正如公子說的,在山裏放一把火,雖是在火道兩側都掘出兩條泥道來,但火勢受風一吹就成了燎原之勢,頓時就極快的蔓延開去,豪紳下令叫人撲火,眼看如何也撲不滅就快把他下山的路也一並燒了,頓時形容狼狽的往下山的路逃去。當時居住在山裏的狐妖正睡得香甜並未察覺到危險,等到大火燒至它居住的洞口來才驚醒,倉皇逃離時被火舔了足,一路逃至山下化了人形,藏進人群中。如此過了一二十年,狐妖雖是妖卻法術低微,因為容顏不會蒼老,便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呆太久,後來輾轉來到一家青/樓,狐妖生得極美,精怪所化的妖物更是擅控人心,很快便成了樓中的花魁,以蠱惑人心吸食米青氣為生。但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妖是要曆劫的,其中又以情劫最難,狐妖的劫數便是在一個書生身上。”
    玉娘的聲音停在這裏,尹雷看過去,玉娘正端著一杯茶水,潤過喉之後,玉娘接著道:“狐妖幾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長相俊俏又老實的書生,使出渾身解數去吸引書生的注意,木訥的書生卻始終不領情,狐妖生了悶氣,幾日不理那書生,偏偏是這幾日裏,書生又對她在意了起來,也許是緣份不到,緣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求什麼得什麼。原本狐妖接近書生是想吸取他身上至剛至純的陽氣來修煉的,卻在相處中對書生動了真心,妖一旦有了凡心和凡人也就沒什麼不同了,狐妖想與書生長相廝守,書生要上京趕考,狐妖便離開青/樓同書生一塊上京,書生如預想的那樣高中狀元,狐妖在客棧裏等著書生,但等來的卻是幾個道士,書生站在人群外,麵無表情看著狐妖被道士打傷,道士將狐妖重傷取走內丹,扔下將死的狐妖揚長而去,書生這個時候才走到狐妖麵前,狐妖被取走內丹又打成重傷,不能維持人形,變回了一隻火紅色的狐狸,狐狸睜著漆黑的大眼睛看著書生,書生將它抱進懷裏離開了喧鬧的市集,公子猜,狐狸和書生後來如何了。”
    “如何了?”那公子聽得入了神,見玉娘故作神秘,笑了笑問道。
    “書生扒了狐狸的皮,做成了暖套,等迎娶公主的時候,新婚當夜便送給了公主。”玉娘回答,聲音裏帶著一絲憤怒,轉瞬又歸於平靜,接著說:“那狐狸轉世成了人,隻是依舊投身於青/樓,腿上帶著前世被燒傷的胎記,再也沒有相信過世間的任何感情,此後的每一世都如此。”
    “玉娘說那狐妖每一世都投身青/樓,莫不是這南館中便有那狐妖的轉世?”聽故事的公子聽完後好一陣調笑。
    尹雷也勾了勾唇角,手裏的酒又喝下去一杯。
    “公子聽完,可覺得玉娘這個故事能抵公子一杯酒?”玉娘也笑著說。
    “嗯,要我說……”說話的聲音低了下去,尹雷聽了一陣牆根,終於聽不清楚了,也沒必要再聽下去,便自顧倒酒喝。
    一杯酒倒滿,尹雷正伸手去抬,卻被一隻握著細紗手絹的纖白玉手阻止了,尹雷抬起頭來,眼前的人卻是玉娘,玉娘笑著說:“南倌中的酒可要少喝,喝多了傷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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