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路獨自一人站在簷下，看著雨過後轉亮的天空，在聽見不遠處閉著大門的屋中，傳來隱約的爭執聲時，手指不由握緊了張良離開之時，交給他暫時保管的青竹傘。
    張良未曾想到，不過是一個西席先生，父親張平竟會如此反對，可想起那個跟隨自己而來的人，他心底沒有一點放棄的念頭。
    “父親，顏先生他……”
    身著官服，剛從韓國王殿內出來的丞相張平背對著張良，眉眼間有著幾分憂鬱之色，不願再聽兒子的話，抬手示意張良不必再說：“西席之事，老夫自有主意，你不必多言了，下去。”
    張良聞言，仍不肯放棄，還想接著開口勸說，卻驟然聽見背後吱呀的開門聲：“丞相，不知可否聽子路一言？”
    沒想到顏路會突然推門進來，張良側過身來張口欲言，話語卻被顏路溫和的笑顏堵在了喉間：“子房，先出去等。”
    半盞茶之後，抱著青竹傘站在台階上，等的有些急躁眉眼都帶著擔憂的張良，終於瞧見那扇門再度打開，這次父親張平身後站著的，是仍然帶著溫和微笑神色絲毫不變的顏路。
    “自今日之後，顏先生便是丞相府的西席了。”張平緩步邁出屋門，神色有些嚴厲，卻並沒有不高興，“不僅教授你弟弟，也包括你。”
    張良心中訝異，麵上卻未表現出來，隻是垂頭微笑：“是，父親。”
    顏路看著少年如一根青竹站在階上，應答張平時垂眉乖巧的模樣，唇角的笑容不由緩緩加深，隻是不知為何，仿佛帶著一絲看不清晰的悲傷。
    幾日後，張府後苑，書房中。
    顏路背靠著陽光坐在窗畔，仔仔細細的看著自己手中那卷論語，他的麵容已然不再年輕，眼角也露出了一點皺紋，但白皙的肌膚和溫和的神情卻始終不變，修長的手指劃過粗糙的竹簡，淡色的薄唇在微光下顯出好看的弧度。
    他剛看了半盞茶的時候，就聽見少年清脆的聲音，抬起頭來去看，正是張良的弟弟張恒抬起臉來，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自己：“先生，我寫好了。”
    顏路站起身來，目光從他的竹簡上掃過，拿起一旁的刀筆，一一點出語句不通順的地方，聲音溫和低沉：“除了這幾個地方有些……可以如此……”
    看完張恒的竹簡，顏路剛準備起身，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語調：“先生。”
    顏路眼神微動，微不可查的的歎一口氣，起身到張良身邊跪坐下來，不管青衣少年此刻灼灼的目光和那副懶洋洋的姿態，低頭又去看他的竹簡，看到一半就收回眼光，勾起唇角略一挑眉：“你在等你弟弟？”
    “若是我寫的太快，小弟瞧見會著急，怕是也寫不好，反正早已有了主意，不如慢些寫，順便等等小弟。”張良一隻手支在案上，湖藍色的眸子定定的看著身畔的人，眸光有些迷蒙，深處仿佛蘊著更多的情緒，卻黑的看不清楚。
    “還請先生為我保密，莫要讓小弟知道了。”
    顏路點了點頭，再度低下頭去看竹簡的時候，神色卻禁不住的恍惚。
    他在小聖賢莊見到張良的時候，已經是韓亡之後，張良的弟弟和父親早已死去，而經曆過這樣的一切，仍在風中側過臉來微笑的人，明明是在笑著，湖藍色的眼底卻蘊著深沉的悲傷。
    “你是個好兄長。”
    “多謝先生誇獎。”少年見他看的出神，手中的毛筆轉了幾轉，突然伏在案上，認認真真的寫下了兩個字，偏過頭來將竹簡推了過去，笑道，“先生看，如何？”
    顏路放下了手中竹簡，聞言便偏過頭去，目光在桌案上的竹簡上一掃而過，卻突然凝固在原地。
    張良本是想起了顏路的小字，一時興起就抬筆寫了下來，沒想到顏路在瞧見這兩個字之後，卻仿佛是瞬間失了魂，修長的手指抬起，觸到那筆墨寫成，風姿灑脫渾然天成的字跡上時，竟忍不住的開始顫抖。
    張良看著那微顫的指尖，湖藍色的眸子裏閃過一道暗光，也不顧弟弟正坐在前麵，便緩緩抬起手，輕輕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一點一點緩緩握緊。
    顏路察覺到指尖傳來的溫暖，整個人不由一抖，下意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張良卻突地握緊了他的手指一拉，並不寬闊的胸膛抵在他的肩上，淡淡的竹香蔓延開來，咚咚的心跳聲中，夾雜著他更加低沉的喚聲。
    “……先生……”
    顏路被他這麼半抱在懷中，隻覺得全身的氣力消失的一幹二淨，即使不遠處的張恒可能看見也顧不得了，眼光在細碎的陽光下垂落，目光卻定定的望著兩人交握的手指，還有交纏在一起青綠淺灰的衣角，終是低低歎息了一句。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