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看著各種吃食上了銀盤我才趕到正殿。李氏一家今日有幸得至尊賜宴。阿耶推說元吉身上不好，不宜麵聖便隻讓我和世民前往。估摸著元吉此時心裏不快，便盤算著晚些時候拿點什麼去獎勵獎勵他。正想著，便聽得堂上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想來是至尊皇後到了。看到至尊，皇後，齊王，趙王，出雲公主陸續出現，禁不住感慨這還真是如他所言——家宴。可皇室的家，縱然他屈尊降貴喚阿耶一聲表親，又有誰敢應承？
    第一次看清這位皇帝的臉，無論背後有怎麼樣的腥風血雨，他依然笑得溫和。眉目舒朗，燙金團龍紋映著紫金長袍彰顯著他的地位。即使年屆半百，他仍舊當得起美資儀的讚譽。
    “愛卿近日辛苦了。”他的笑容更加燦爛，溫暖得迷人眼。
    “臣，職責所在。”阿耶匆忙起身，以誠惶誠恐的姿態迎接來自皇位上的溫暖。
    “吉兒，敬酒。”
    “是”出雲公主接過戴著通天百葉冠的宮人呈上的春暴酒，把鑲金獸瑪瑙杯放在桌上，伸出纖細的小手，中指伸入彈起水珠，隨即雙手捧著酒杯快步走到阿耶麵前。“撫慰大使請。”
    “這老臣如何當得起？”阿耶幾乎顫顫巍巍地跪在了這個孩子麵前。
    “您是長輩，我如何當得起。”她清脆的聲音傳遍大殿，和著夜晚的風透出涼意。
    此時偷偷抬眼看她同心雙鬟插著金絲蝴蝶銀網綴玉步搖，左邊斜簪金邊翠羽簪，桃花妝帶著暈染額黃，黛色廣眉，眉間銀邊花鈿，眼角點斜紅，還點著朱紅口脂。真真是濃妝豔抹，不過無可否認她一雙杏目透出純情可愛，顧盼神飛。
    “臣備下了舞樂，至尊是否有意……”
    “誒”至尊擺了擺手手“一家子哪裏用得著這個。”
    “兒聽聞李家兒郎精於騎射，不如耍段儀刀助興。”齊王此言一出，至尊和皇後都變了臉色。誰不知道這李氏當天下的童謠是傳得沸沸揚揚的，李密已經反了，隻剩下隴西一家，在至尊麵前舞刀可是陷他們自身於險境。
    “臣不善舞刀，平日打打獵還勉強。”世民笑著推辭了“臣今日新學了塤曲，拙計倒可以當個樂子。”
    “兒想聽聽李郎這曲子，阿耶應了吧。”出雲公主一臉好奇
    “好，既然吉兒開口了，朕就來聽聽。”
    隨即有世民讓人取來陶塤，一曲寒江殘雪倒是清冷的意境，不說穿雲裂石這冷澀之音也足以讓人心驚，怕就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精心烹製的吃食按次序擺在至尊麵前，明顯皇後和齊王對於這曲子沒什麼興趣，公主似乎不喜歡這嗚嗚咽咽的幽怨之音隻是盯著酒樽發呆，唯有至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曲畢，至尊隨口誇讚了兩句，倒是公主不怎麼開心，但看著她阿耶阿娘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隻有咬咬嘴唇。她隨意看了看桌上的吃食，隻是略動了動。整個大殿上除了一部樂隊在演奏些歡愉之聲，沒有人有任何歡樂的表情。阿耶如坐針氈，滿心想的都是如何結束這種尷尬的宴會卻苦於沒有開口的機會。
    寂靜了很久，是在皇後提議下才勉強圓滿結束。
    走出大殿，月光下阿耶的臉上還有汗滴晶瑩發亮，虧得是夏季，否則又得解釋一番才能脫身。
    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有傳旨的內侍趕了上來，傳上諭令阿耶圍捕晉汾兩地賊寇，不日啟程。
    “建成，守好太原。”
    “是”我跪在他麵前，不忍抬頭去看他，前路如何或未可知，但一不小心便是滿門抄斬。
    “世民，收斂點。”阿耶並沒有斥責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也從不否認二弟有雄心，有抱負，甚至可以說是很欣賞他的勇氣。但現在畢竟不是時候。
    世民點點頭，堅毅的答應下了阿耶的要求。“兒一切聽從大哥。”
    “好，你們都累了，回去吧。”
    身後阿耶輕輕的關上了門，雕花木門吱吱呀呀的響動像極了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夜幕中為自己的未來，更為兒孫的未來哭泣。外人看來這李氏皇親千金萬金不知如何尊貴，那是有享不盡的人間榮華，卻不知阿耶每行一步路都要考慮再三的苦楚。鍾鳴鼎食之家和罪臣，永遠隻有一步之遙。也不知今生能否改變，至少讓阿耶不再這樣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三郎呢？”我移步去了元吉那座小小的院落。夜晚靜謐安逸，卻不知這個孩子是否有這樣的心氣。
    “回郎君，在房裏。”他的乳母陳氏永遠是慈眉善目的樣子。
    悄悄踏進垂花門，在半舊的雕花門前猶豫了半天才推門進去。
    “大哥”他撲到我身前“給你倒水”
    “不用了，我就走。你也早些休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樣說出口。環視房中，除了些常用的物件，倒也沒什麼擺飾。
    “大哥，終究是不一樣，對不對。”他低著頭，燭光隱約映出眼角的紅腫。
    “你要是沒事就多讀讀書，別亂想。”我卻忍不住斥責他。
    他沒有再說話，默默的躺在床上，閉上了眼。我輕輕掩上門，卻發現陳氏站在門前。
    “三郎剛剛哭了半宿。”
    我站在那裏，看著樹影搖曳，半晌，卻無言以對。“讓他好好讀書，都會好的。”會好的？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有幾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