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話 江水之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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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晶瑩的雨珠在暗紅的磁瓦上敲出細碎的聲響,順著屋簷滑落,在房前連成一條條透明的絲線,隔開了屋外人的眼。
    他斜靠在床邊,手中放的是一個青銅鎏金的暖爐,上麵鑄著雙龍戲珠的圖樣,仔細一瞧,便知道是皇城中出來的東西。
    “騰雲似湧煙,密雨如散絲。”將暖爐抱得更緊了一些,一雙水色朦朧的眼靜靜地看著簷外的雨,說話時,白氣噴薄,透著幾分寒意。
    “我說我的世子殿下,你要是再擱那兒吹一陣冷風,倒是真要如散絲了。”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應聲而入的,是一個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人,她快步走進屋來,解開帶子,脫下那厚重的蓑衣,一襲天青色的衣裙給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裏增添了一抹亮意。
    “我說了,不要叫我世子,我不是。”坐在窗前的人側目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
    “是是是,你不是世子,你是我家公子,公子大人,你可否移駕到內室去,你要是再病了,葛先生他們非要把我吊起來打不可。”摘下寬大的鬥笠,卻是見了鬥笠下是一張嬌豔如花的臉。
    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少女一頭烏黑的長發編成小辮,灑落在肩上,隨著她的有些蹦跳的步子上下擺動,她幾步跑到了窗邊,也不等窗前的人說話,抬手便將窗戶合攏。收聚了最後一絲天光,屋子裏頓時變得更加昏暗,卻也暖和了不少。
    “蜜賽爾,不是說了不要梳這樣的發式嗎,我們是在東陸……”女孩離他很近,近到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坐在窗邊的少年卻是皺了皺眉頭,隻是抬頭看著那一頭頗有特色的辮子。
    “我又沒有出門,在家裏也不可以嗎?”關好了窗子,被換做蜜賽爾的少女抱著雙臂,嘟起了嘴,白瓷般的小臉上因為生氣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分外美麗。
    “還是快些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才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少年搖了搖頭,緩緩站了起來,他今年不過十六歲,卻是比同齡的孩子高出一大截,月白色的長衫上,用銀線繡著繁複的花紋,玉冠束發,一副尋常貴公子的打扮,眉宇間,卻是有著與東陸人不一樣的英氣,隻可惜麵色過於蒼白,帶了幾分病意。
    “早知道這麼麻煩,我才不出來了呢,澈姐姐還等著我回去過亨羔節呢,眼看著沒幾個月了。”聽他這麼一說,少女撇了撇嘴,跟在身後,語氣中也帶上了幾分撒嬌的意味,“丹胡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北陸去,我可想澈姐姐他們了。”
    “不是跟你說了,我的事情辦完之後,自然就可以回去了。”轉頭看著一臉委屈的蜜賽爾,被喚作丹胡的少年也有幾分歉疚,當初,也怪他將她騙了出來,他又要如何告訴她,別說明年春天的亨羔節,就是後年的,大後年的,她或許都趕不上了。
    “還有,要叫澈姑姑,怎麼可以隨便亂了輩分。”說起澈姑姑,丹胡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表情,帶著幾分的敬意。
    “什麼姑姑,她看著也不過比我們大幾歲,哪裏跟莫圖叔叔一個輩分了,她願意我叫她姐姐,說是親切呢。”蜜賽爾在這一點上卻是堅持,揚眉說道。
    “是大君,不是……”莫圖叔叔四個字,終是說不出口,丹胡說到一般,卻也隻是搖了搖頭,微微苦笑,出都出來了,他還跟她計較這些做什麼。反正,再回去,這一切都將不存在。隻是,到時候,又要怎麼跟這個傻丫頭交代呢?
    看到丹胡皺起了眉頭,原本嘟著嘴的蜜賽爾隨即露出一個微笑,前些天大夫才說了呢,公子舊疾未愈,不能太過操勞,也不能動氣:“好啦,好啦,我們在這麼美的地方,還提那裏做什麼,公子你吹了大半天的風了,冷不冷,累不累?要不我去廚房給你熬點湯來暖暖身子?”
    “你替我去把葛先生請過來吧,我有點事情要跟他說。”將暖爐放到了桌上,徑自取了掛在衣架上的狐裘披上,轉頭看到蜜賽爾遞過來的油紙傘,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說:“叫錦姑姑給你梳一個東陸的發式,今天下午有貴客要來。”
    “哎?那要換件衣服嗎?我也不知道穿什麼樣的合身,要不你告訴我是什麼樣的貴客,我叫錦姑姑給我挑一件去。”拿了鬥笠蓑衣要出去的少女聽到,折回了身子,問道。
    “不用換,你穿什麼樣的裙子都好看。”少年站在屋內,手握著那把油紙傘,微笑著看著她,天光從打開的門中灑落,照亮了少年那個溫暖的笑。
    “哼,算你會說話,我先去找葛先生,你小心別著涼,院子裏積水深,要不就叫他們拿軟轎抬你去前廳吧,可別沾濕了鞋襪,會生病的。”少女已經在門前穿戴好了蓑衣和鬥笠,還不忘回頭囑咐,看到屋內的少年點點頭,才放心地提著裙子,踩著水大步離去。
    丹胡走到了門口,就著涼薄的天光,看著少女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撐開了傘,也沒叫軟轎,一步踏入院中。繞過深淺不一的積水,想著剛剛少女的話,便覺得有些好笑。
    來東陸不過三個月,怎麼在她眼裏就變得那麼弱不禁風了呢?好歹也是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哪裏有東陸人那麼嬌貴。不過,轉念一想,蜜賽爾這樣也是關心他,不由得心中一暖。
    澈姑姑說得沒錯,這世上,若是要找一個最關心他的人,自然是非蜜賽爾莫屬的。不然,她又怎麼會甘願丟下她喜歡的大草原,丟下她的和薩師傅,陪著他顛簸萬裏,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水鄉之地。
    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份關心,他才想方設法,要將她騙出來,要將她帶在身邊。雖然他此刻沒有什麼作為,但是私心裏,他是想著要傾一己之力,護她一生,給她一世安穩的。她那樣的女子,本就該有這樣的待遇。
    更何況,從他踏入黎陽關的那一刻起,身後便不是故土,而是仇人所在的地方,那裏埋著他父母的屍骨,活著他的弑親仇敵,他不願,不願將她留在那裏,等到有一日,要與她刀劍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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